根据值日的安排,轮到我打扫院子的时候,恰巧是在七宝阁书院的最后一天。清早起来,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朗朗书声。头脑不因早起有些许困倦,反倒清明通透了许多。我握着笤帚,想着明天的此时此刻,正是拖着行李作别的时候,心中不免微微一颤,怅然若失。 书院方正大派,古朴典雅。庭院角落,穿堂过屋之处皆有楹联,发人深省,气韵悠长。时值初秋,枯叶不多,一阵风过,方才还聚在一起的叶子便零零落落,四散各处了。 清晨洒扫庭院发出的沙沙声,很适合沉吟者,和着西窗传来散碎的琴声,顿挫悠扬,沉静若水。 在书院求学八日,大门紧闭不得外出,日日洒扫庭除,晨读经典。便稍稍领略了古人“晴耕雨读”之美。每日的课程,深奥而多元。从对儒释道的解读,到书法太极的涉猎。从阐发经典到比较中西。五湖四海的同学,因缘际会于此,有良师名士相伴,与国学进行一场穿越时空的接触、感悟。这样的缘分,至今回想都是那么令人心驰神往。 宇驰兄曾感慨道:“第一天来到这里,哪怕第二天要很早起来晨读晨练,也不舍得睡去,非要与室友聊到夜里两三点才罢休。” 照理来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如今世道人情也冷漠淡薄,短短八天,陌生的彼此又怎样能快速的成为好友呢? 然而,你只有踏入这里,才会发现,原来在这小小书院中,人人皆可为知己。我曾不止一次的感叹这里汇集了太多的君子。他们同样的善良和睦,彬彬有礼,同样的手不释卷,甚至对大道也有着同样执着的追求。皆是同路人,自然亲如一家。 佳希姐说:“惟其深喻,是以笃好。惟其笃好,是以深喻。”在这里,深喻者与笃好者同行,一起研读“贤传”,共同交流传统文化心得。没有闭塞神识的纷繁戏谑,没有熙熙攘攘的物欲萦身。这里的君子们亲如一家,一心向学。纯粹而极致。其性率真,至情至性,其德若风,至善至美。 每次晚修,总惊讶于同学们的才思敏捷,才华横溢。每个午休,总看到同学们把老师团团围住,虚心求教。这样精进、向上的场景,总有一股强大的感染力,让人迫不及待的捧起四书五经,跟上他们的脚步,加入他们的队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样的生活,即便短暂也会让人难以忘怀。 在来书院之前,我的心里装着很多疑问。出于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我总是试图去思考、去寻找传统文化在现代化社会的出路,以及如何与西方对话。这关节之处不明,自然对传统文化,难诚。纵是笃信传统文化,也难以实践。 田辰山老师对于中西文化对比的分析,恰好打通了我胸中淤积已久的堵塞。先生对于中华文化“一多不分”的总结令人眼前一亮,顿觉前途昭然。多年来悬浮在国人头上的文化自卑论调霎时变为子虚乌有,也在我心头消散。 “中国人不落后,传统文化未过时,人类的未来,需要孔子,需要中国。”这样的话语,初闻季羡林先生提出时,半信半疑,尚感不解。而如今思路愈发清晰起来。 除了学问上的豁然开朗,儒家强调的修身为本也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长久以来,浸淫在社会的浮躁气息当中,一感思维的严肃与活跃为娱乐化社会所排斥,痛苦挣扎逐渐沦为麻木。二感快节奏、碎片化的现代生活,令人物欲缠身,纠葛折磨,苦不堪言。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反思15年来的求学之路,中考高考,选择专业,又有哪一回不是抱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功利心态?美名曰“求学”,不若叫“谋生”。还不是私欲作祟? 我本身是学经济学的,其最高境界之一便是理性人。而这百分之百的理性还不是建立在自我与私利?这样所谓的理想化境界与赵延风老师说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境界更是相形见绌,有别云泥。 纵是富贵,到头来,何处又是我心安之所?所谓“富润屋,德润身”。身外之物终归身外。赵老师将人生比作火车,而我们从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这样得过且过的人生,意义微薄,且更加虚无。假使这火车要驶向悬崖,我们耽于所谓爱情亲情,抑或美色美食,执拗不肯下车。那结局不过是纠缠于红尘苦厄中的凡夫众生,相濡以沫与涸辙的两尾小鱼。不识鲲鹏北冥之远,不懂相忘江湖之幸,不明大境界大学问的汪洋恣肆,浩瀚无垠。 能有幸聆听赵延风老师的教诲,于我在学业爱情,人生境界方面都有很大的助益。也让我在短短几天逐渐找回了沉稳、深刻,追求向上的自己。能与许久未曾对话的本心重新沟通,找回我心安之所,明白人生的意义。 除此之外,李伟玉学长的温润沉稳;冉兰师姐的善良和蔼。佳希姐对传统文化坚定且向往的眼神,都让我震撼,铭记。耕读社一众名士,各有风采,令人不禁钦慕崇敬。 在耕读社匆匆几日,有很多感悟。大体来讲应是“见贤思齐,修身为本。以义为利,知行合一。” 当书院大门再次开启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在这小小方寸间与世隔绝了八日。书院的对面原来是片树林,树林尽头原来是天地。 在今后的漫漫人生路上,每当我困惑,迷茫,失落的时候,我都会翻开成人礼上学长学姐们给我们精心准备的信,去唱一唱《卧龙吟》、《耕读吟》,打一套八段锦。 更重要的是,我会每天清晨翻开《四书章句集注》,把它大声的朗读一遍。就算一个人读,我也不会孤单,因为我知道,彼时彼刻,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总会有同样的声音准时响起,纵使山长水阔,依旧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