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医生的内心独白

　　早上查房，值班医生告诉我，35床病人的儿子来了，说要给他母亲请假半天，因为他母亲想回家看看。

　　这是一位生命垂危的母亲，手术后一直恢复得不理想。由于肿瘤已经堵塞了她的肠腔形成肠梗阻，病人不能排便，而且肚子胀气十分严重，一个月没有吃饭了，实在消瘦得厉害。我们只能为她做了姑息性的手术，暂时缓解病人的痛苦。病理报告肿瘤的分期非常晚。

　　通常，病人已经到了疾病的晚期，需要的是家属不间断的陪护。而且病人的身体如此虚弱，根本不能下床活动，如果有较剧烈的活动，将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此时的病人是绝对不适合做任何挪动的。但这位母亲，好像已经预感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家里又有许多事情需要交代，因此她想要回家再看一眼。

　　按照惯例，如果病人的病情允许，我们会考虑让病人请假回家一次。但是，这个病人已经进入生命的倒计时，请假回家显然是不行的。

　　病人的儿子是个20多岁的小伙，个子高高的，每天的陪护已经让他精疲力尽，看得出他的内心也非常纠结。母亲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刚刚开始创业的他停止了所有的工作，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母亲。他没有兄弟姐妹，妈妈病危，一切事情都要由他做主。可面对妈妈提出的这个要求，这个小伙不知如何是好。

　　平时家里的事务都是妈妈负责主持的，病危时刻，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安排好。看着此刻虚弱的妈妈，他无法面对她渴求的目光。此刻，他觉得自己是多么无助！在他这个年龄，刚刚脱离妈妈的呵护，却马上要为妈妈遮风挡雨。他长大了，是个男人了，妈妈需要帮助，妈妈需要呵护，妈妈需要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病人的儿子和主治医生汪医生已经比较熟悉了。他反复向汪医生说了好多次以后，汪医生问我能否批准孩子的请求。

　　“病人的状况实在不允许，她的病情实在太严重了。心率每分钟140多次，翻个身都会气喘吁吁，回家的路上随时都可能出现心力衰竭，怎么能回家呢？”我对汪医生说。“如果在院外出现心脏停搏，呼吸衰竭，我们甚至都不能及时抢救！”

　　“顾老师，我知道她的病情十分严重，但是病人回家的愿望非常强烈，我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儿子。”汪医生说。其实，汪医生的年龄和小伙子相差不多，天天接触，已经成了朋友。突然面对家属提出的问题，看到了他们的母子之情，又有谁忍心拒绝呢？可毕竟病人的病情不允许啊。毕竟，感情不能代替科学，医生终究是医生。

　　“我来说吧。”我让汪医生把病人的家属叫了进来。

　　“顾大夫，我知道我母亲的病情十分严重，我们也知道回家会有危险，但是我母亲真的要回家，她刚才都哭了！我们怎么办？”病人的儿子说。这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长得和她母亲非常相像。说这些话的时候，孩子的眼圈红红的。“大夫，您就让她回去吧 ，她一定有最后的安排。”病人的老伴也说。

　　作为医生我知道，这个病人病情已经严重恶化。但我也理解，作为家庭主妇，她主管着家庭的所有事物，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有许多未尽的事情要处理，病情危重的她一定想要做最后安排，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面对这对眼巴巴地等待着我答复的父子，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此刻，我想起了六年前的一个周六的早上……

文章节选自《无影灯下的故事》之《回家的路好难》

北京大学首钢医院　顾晋

　　感同身受这件事我们永远都没办法做到，除非你真的经历过。面对病人家属的恳求，顾晋教授的思绪却飘到了六年前一个周六的早上。那时那刻的场景我们无法复原，唯有在书中跟随顾教授去看看那个《无影灯下的故事》，或许能拼凑出当年在医院的揪心一幕。

主编简介

主编：顾晋

　　顾晋，1959年出生，现为北京大学肿瘤医院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2013~2014年挂职北京市医院管理局副局长；，，中华医学会北京肿瘤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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