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疆：生命沉思

谨以此文，做清明祭，祭奠天堂的父亲母亲！

生命的沉思

贺疆

有时候，一滴泪落下的时间，会耗尽很多很多年。

一次老师讲民间剪纸，说了一段话。他说女人一辈子要过三关，一是结婚关，二是生育关，三是父母老人亡故关。结婚是一个女人的开始，生育是女人生命的体验，娘家父母亡故，是生命血亲情感依托的彻底断根，逼着女人成为一堵岁月的树，为子女撑起一片绿荫。那一夜的月都让泪泡得清冷，母亲去世时我几乎没有眼泪，积蓄了那么多年终于决堤。

父亲，在我幼年就去世了。记忆中的父亲，模糊的惆怅。只记得父亲背着我在花丛里穿行，教我背诗词唱花木兰，寒夜里用大手暖着我冰冷的小脚丫。父亲留给我的如诗如画多于苦痛。而母亲留给我的是彻骨的痛，痛到多年来无法呼吸，不肯承认，不愿相信，不肯面对。

算来，母亲辞世已经七个年头了。母亲去世那年，是2011年的平安夜，等我奔回时，看到的是夜色下停在灵床上的母亲，身上蒙上一块蓝布。我不相信，一直病中的母亲虽然变得迟钝，但是还能看见我就哭，能呜呜呀呀地答应我一声。可是那天，她闭着眼再不肯看我一眼。我唤千声万声，母亲不能答应我一声。我抚摸母亲的脸千遍万遍，母亲再不能睁开眼看我我一眼。

因为卧床一年，母亲耳洞都堵塞了。给母亲戴耳环时，手抖的穿不透耳孔。邻居说，反正不知道了，就那么戴吧。我怎忍心母亲受疼，我轻声喊：“娘，咱把耳环戴上。”耳环应声穿过。摸着母亲细瘦的手指，曾经正好的戒指如今堪堪松脱。握着母亲的手，微凉并不僵硬。总觉得母亲是睡着了。我始终难以相信那是真的。多年来，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说母亲能活到85岁，而那年她才74岁。我没有眼泪，没有悲声，只是紧盯着灵床，总觉得母亲随时会醒来。直到盖棺入殓，我才明白此生再难相见。我嚷起来：“不要盖，以后再也见不到俺娘了，我就没有家了。”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没有了母亲，我什么都没有了。母亲在，家就在；母亲没了，家也就没有了。母亲下葬时，看着一锹一锹的土埋住了棺木，我却觉得是自己被一点点连根拔起，只觉得有一种彻骨的痛，痛到无法呼吸。

我后悔，后悔当年不该决定离开家乡，后悔没有在母亲病重时时时守在身旁，后悔每一次离别狠心拒绝母亲的眼泪。每一次我都给她画一个大大的饼，说等我两年我把她接走，母亲流着泪在笑在点头。我多傻啊，母亲已经不能等了。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什么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那一刻最是刻骨铭心。

又是一年清明时，路上多少断肠人。子欲养而亲不在，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但是我们却总是在追悔莫及。生命是什么？轮回是什么？不是要在每年的清明节清醒一次，而是365天，天天都清醒。

母亲，一个大家闺秀，名医之后，嫁给父亲这样一个没落大家族之后。受尽磨难，吃尽生活之苦，却从无怨言。父亲家是一个大家族，所有小家庭的大事都是族里有头面的人物主持。而母亲，以她的大度和明事理而获得族人的尊重成为主事之人。就在安葬母亲后坐车离开时，陌生的司机还在念道母亲的好。要强隐忍明事理顾大局的母亲就这样走了，想来她是累了，想休息了，留给我们的是她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一代代传承。

母亲是永远地走了，直到那一次泪湿长夜之后，我才真正的接受这个现实，才能平静地提及母亲。逝者已逝，生者活下去的理由是给逝去的亲人一个交代。生命的脆弱与易逝，让我真正懂得珍惜释然失去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母亲去世七个年头了，我也慢慢地霜染了两鬓，像极了母亲，白发一长出来就雪白雪白的。一次包饺子，姐姐看着我包的饺子说：“跟咱娘包的饺子一样。”我眼一热，生命就这样轮回着，周而复始。

佛说，世界是你眼中的模样。世界是我眼中的世界，那么，我又是谁？

                      于北京

                     2017-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