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的下午，“魅力中国”位于洛杉矶总部的会议室里，胡秋萍和她的团队正紧锣密鼓地为次日即将在洛杉矶奥林匹克宴会及会议中心举行的演讲做准备。此次，她受邀作为“中华文化讲堂”的专家，赴美进行中国书法文化的传播工作。她所面对的观众，大多来自洛杉矶的政、学、文化界及青年精英层次。对于胡秋萍来说，这不失为一次挑战。她所关心的是，如何将这些受过良好教育、但对中国书法一窍不通的外国观众吸引，并正确传递书法的文化魅力和价值的问题。拍卖和价格，无疑最能吸引眼球。

从4.3亿的黄庭坚《砥柱铭》谈起

就跨国界的文化传播而言，传播者所担当的角色是重要的。一个国家的古老艺术与另一个国家的观众并无本质的连结关系，那么在输出文化的过程中，就要注意桥梁的搭建，使观众产生兴趣、刺激他们的好奇心里。“我从万余字的演讲稿删除到六千字，从38个PPT精简到18个，并最终决定以直观的数字、颇具说服力的价格作为切入点，让书法的市场价值直接呈现，由此来刺激和吸引观众，引导他们思考发问。”应该说，胡秋萍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当她面对西装革履的观众，说明这一纸墨书在2010年拍出了4.368亿元天价、平均每个字70多万元时，现场观众惊愕叹息，他们在思考，是什么，超越了这简单的一张纸，承载起这般天价？

是啊，书法为什么会跨越时空，直至今时今日仍然彰显着如此的价值？除去历史文物的价值，书法的艺术价值在今天愈发被人们认可，这与其本身所具有的艺术魅力紧密相关。在胡秋萍看来，中国书法艺术的特殊性表现在汉字和书写工具两个方面上，“中国书法艺术是十分特殊的，从根源上便具备了此种独特的性质。就汉字而言，相比锲形文字、玛雅文字、印度的印章文字等古老象形文字的固守形态，汉字从缘起到定型是随着历史时序的演进而发展着的，其不断变化并流传沿用至今，具有鲜活的生命力。而其中，方块字的结构特点，蕴含了丰富的造型基础，这是它得以发展成一门独特的书写艺术的原因所在。从象形文字到表意性文字，再到抽象性、符号性文字，字体结构的每一次变化都为我们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每一个书法家依循心性书写出各自的风格，我将之理解为哲性的书写。”继而她又谈到书写工具所赋予书法艺术的无限魅力，“因其难以掌握和驾驭，具有多变的特点，会产生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和奇妙表现。蔡邕说，‘惟笔软则奇怪生焉’，这是讲毛笔所具有的弹性，在这个弹性里可以传达出书写者不同的心境和审美趋向。而由松烟混合胶和香料制成的墨，结合具有不同渗透性的宣纸，在瞬间书写的过程中，传达出书写者不同的内心情感和生命状态，从而超越了书写这一行为本身。“

书法承载精神内涵，体现美及和谐

书法因承载着精神性的内涵而永恒，时代易换而其中的美亘古流传。对于胡秋萍而言，书法的可贵，不仅仅在于其所传达出的形式魅力，也不仅仅是书写时所体会到的某种具有神性的超验感受，在她看来，书法的本质价值彰显在其承载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中“和谐”的精神。她坦言，“书法这种艺术形式本身便蕴含着中国传统的哲学精神。老子的哲学精神，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也是天地万物的生命法则。阴阳对立而又统一，并在此间生生不息。书法实际上也是如此，一幅作品首先具有形式上的完整性：它既有主体书写的内容，又有落款、印章和书写工具的表达。而在其中，线条节奏的张弛疏密、笔墨的轻重浓淡、整体构图的安排对比，无处不传递着一种对立统一”。在后来的观众互动环节，胡秋萍邀请在场观众一起书写。她特意择选了“日月之光”作为书写内容，以此展现书法艺术的精髓。在她眼中，日为阳、月为阴，用书法来表现，恰如其分，“白是阳、黑是阴，虚是阳、实是阴，动是阳、静是阴……由此，虚实、阴阳、粗细、浓淡等元素各自显现，却又最终融合、构成一个整体，从而承载了中国哲学中‘和’的精神，展现出了一种和谐之美”。由此可见，胡秋萍所说的美并不单指书写风格，因为个人旨趣的不同而产生对妍美或生拙等审美趣味的追求偏好，而是从书法这种艺术的根本性上说，以书写诠释生命的艺术形式，体现出人们所共同向往的和谐之美。她说道：“这是我们中国人几千年来所追求的天地大美之精神，是人与天地万物、宇宙相互融合的一种和谐之美。由此引申，这也是为什么书法能够穿越古今，仍然受人们喜爱、彰显艺术生命力的根本原因。”

有价值的书法体现时代精神和个人审美价值追求

在此次赴美的交流活动中，胡秋萍的感触很多。她看着讲座当晚久久不忍离去的观众，重新思考着书法所具有的跨国界的文化魅力。尽管外国人并不能够识读汉字的内涵，但是书法在今天作为书写的艺术，已经与旧时相区别——笔墨所传递出的艺术美，吸引了许多观众。她谈起书法内涵的变化，更就什么是真正具有价值的书法作品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过去，文人致力于学问，笔墨作为将学问书写、表达出来的方式和载体，所以首先强调识读性。而现在，当书法已经成为关乎书写的一门纯粹的艺术，其所追求的当是笔墨传递的艺术美而非辨识功能。诚然，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家面临着很大的挑战，时代的车轮迫使我们不断向前超越自己。临摹得相似、掌握了过去的书写技法已经不能够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高度。有价值的艺术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要创造出能够代表这个时代的书写高度，要能够站在时代文化背景之下，说明我们当代的书家对于书法艺术本身的思考，要有源流有来历，在传统的基础上变革创新。第二是要传达出个人的视角、彰显个人对书法艺术理解之‘我’的态度，这是艺术家主体的个人显现。这才是我所认为的具有价值的书法作品。而至于市场价值的高低、是否被他人所认同追捧，我认为这都是外在的事情。”

放眼当下，随着世界的多元发展，艺术门类之间的边界也愈发模糊起来。这在胡秋萍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为中国的书法艺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延展出无限的探索可能。她谈到蒙德里安作品中点线面的构成引发了她对汉字书写结构的联想，也提起正在美国攻读博士的儿子就高二适的一幅书法作品从科学的角度诠释出与她不谋而合的“混沌”审美体验。她相信，在坚守书法本质的基础之上，要以一个开放多元的心态去面对时代文化所赋予我们的优势，不能在探索过程中盲目封闭和固守。“事实上，历史上已经有很多例证向我们诉说着科学和艺术的关系，很多伟大的科学家也都是伟大的艺术家：爱因斯坦作为享誉世界的科学家同时也是出色的小提琴手；伟大的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达芬奇对解剖学和生物学的理解也促进了其艺术的提高。门类之间的相互交叉带来灵感，可以引发书法家对书法艺术本体的思考，最终在形而上的层面上相遇。”

回溯书法本身，胡秋萍强调这是一个书写者对生命和宇宙万物的艺术性表达。她认为书法是书写智慧的艺术，她谈道：“以笔墨和汉字书写作为载体，实现了我对美与永恒的追求，也是我作为当代艺术工作者的个性化视角诠释和艺术表达。借由此，也是我对生命终极意义不断地探索、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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