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命的父亲

 这几天《南方周末》报道的“刺死辱母者”一事激起民愤，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吾乡也有相似的故事。

 亲戚老吴是吾乡知名企业家，多年前就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从粮库辞职，利用原有的人脉，轻车熟路地开始做土特产加工出口业务。这些年他赚得盆满钵满，自有土地厂房，给儿子开皇冠（这是当年县城最贵的车了），把高中毕业的女儿送去北京当兵（你知道这多难）。

 他以土特产从收购到卖出资金周转缺口为由，许以高于银行一倍的年利率，吸收了不少亲戚的资金。农村存点钱不容易，外出打工的也不多，高一倍的利息很吸引人，于是不少亲戚都把仅有的几万块钱家底存了进去。前几年民间借贷的新闻已经爆出来了，但是亲戚们觉得他有厂子撑着，每年兑付利息也爽快，再说还有亲戚之间的情面在，不会出事的。我75岁的大舅也在他的厂子里看大门，他是大舅的外甥女婿。因为大舅母去世多年，大舅一个人生活很不方面，年纪大了打工也没人敢要，所以看大门还是个不错的活，还能跟着工人吃顿现成的午饭，这也算老吴对亲戚的情面了。

 还是出事了！一大早我大舅就被外甥女惊恐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大舅赶紧寻声跑过去，进门一看，他悬梁自尽了。怎么办？外甥女已经吓呆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还是大舅镇静，不顾年事已高，踩着椅子把“他”抱了下来，“还有夜（方言发音，热）乎气，木（方言发音，没）气了”，救护车来了，也没有抢救过来。

 他一走，仿佛大幕揭开，千疮百孔露了出来！他不仅吸收了很多亲戚的存款，还拉着自己的亲兄弟当担保人，从银行贷款上百万。逝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吃饭，担保人亲兄弟被扣发工资来替他偿还贷款。不是还要厂房吗？一查，他已经把所以财产转给了儿子和女儿，自己身上只有债务。，之后拍卖了厂房才把贷款补上。亲戚们的存款，有的有个手写的简单收据，有的碍于情面当时连收据也没要，他儿子不承认，要起诉也很难。

 他怎么欠那么多钱呢？因为他太爱儿子。儿子上学时就远近闻名，一米九的大个子，打架挑事，他门路广，这学校开除，再送那学校，县城容不下，就往乡镇送，刚到乡镇学校两天，又捅人被开除了……不上学后跟着他干，据说改了不少，取了媳妇生了娃，仿佛一切正常了，他总算没白白为儿子跑断腿。直到他死后，大舅才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慢慢回忆着讲给我们听。原来他儿不知从哪里染上赌瘾，都跑到澳门去赌，赌博是个无底洞，金山银山都填不上啊。他劝啊，哭啊，也没有用。欠赌场的钱可是逃不过，他们有的是手段。“欠那些人的钱还了得？他儿跟他要钱，一把揪住他领子，再一耸，给他弄个踉跄，就跟抓小鸡似的”，大舅回忆着。这位人前风光的企业家那个样子着实狼狈啊，更苦的是他的内心啊，他的亲儿啊。

 不用说了，他为了拯救儿子，前前后后设计了这样的苦肉计，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就算是垂垂老矣，疾病缠身，都不能摆脱对死亡的恐惧，而他却要清醒地一步一步毫无差错地设计自己的死亡。没有人能够分担他的恐惧，连自己的妻子和亲兄弟都要瞒得死死的。为了儿子，他都独自忍受了。

 儿子的脱身之日，就是他的赴死之时。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女谁见得”，他真是太爱太爱儿子了。

 要论父爱，我觉得老吴比我爸多十万倍。

一直想写这个故事，今儿总算是一鼓作气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