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到极致，我把自己活成了你

前些天，小白狐去看了电影《七月与安生》，有个问题想不通——为什么电影开头有这样一段话：

很久以后，七月对家明说，她和安生之间，她是一次被选择的结果。

后来，翻开安妮宝贝（庆山）的原著《七月与安生》才知道，这句话在文章开始不久就出现了：

七月第一次遇见安生的时候，是十三岁的时候。新生报到会上，一大堆排着队的陌生同学。是炎热的秋日午后，明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突然一个女孩转过脸来对七月说，我们去操场转转吧。女孩的微笑很快乐。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跑了。

就像世间的很多事物。人们并无方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到暗涌。比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或者他们的离别。

安生说，这里的水是温暖的。可是有些鱼，它们会成群地穿越寒冷的海洋，迁徙到辽阔的远方。因为那里有它们的家。

好了，安生乖。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长大的，长大了就没事了。

七月说着说着，在黑暗中也哭了。

那一刻，我问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看着漫天繁星的时候，我会以为生命也许就是如此而已。回来后画了油画星夜。画布上有深深的蓝，和掉着眼泪的星斗。有人问我一百块钱卖不卖。我说卖。为什么不卖。它到了一个看得懂的人的手里，就是有了价值。

七月看到家明和安生慢慢地走了下来。她闻着风中的花香，感觉到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刻。她心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都在她的身边。很多年以后，七月才知道这是她最快乐的时间。只是一切都无法在最美好的时刻凝固。

一个男人，你要很爱很爱他，你才能忍受他。那你能忍受他吗。

我不知道。

只是很平淡。像一条经过的河流。你看不出它带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它只是经过。

你有的东西她没有，可是你又无法给她。就像这个世界，并不符合我们的梦想。可是我们又不能舍弃掉梦想，所以只能放逐这个世界中的自己。

我想我的家是被我背负在灵魂上面了。可是有时候灵魂是这样空，有时候又这样重。

一个人不需要离开自己家门，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远方的风景虽然美丽，却都不是家园。

她喜欢被选择的结果。这样心里可以少一些负累。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质的人，是快乐的。而能够假装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质的人，却是幸福的。

在幽深山谷的寺庙里，他们看着佛像。她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问他，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吗。他转过身看着她。她踮起脚亲吻他，在阴冷的殿堂，阳光和风无声地在空荡荡的屋檐穿行。那一刻，幸福被摧毁得灰飞烟灭。生命变成一场背负着汹涌情欲和罪恶感的漫无尽期的放逐。

《告别薇安》出版于2000年。这是我的第一本书。

作为正式出版作品的起始，这本少作曾被外界贴上许多概念炒作的标签，附加在它之上的攻击、偏见种种是非不算少，它的命运仿佛注定在争议之中开始。这些评语包括“有毒的，颓废的”。

现在写作已持续16年。随着之后写作经验的积累，回头去看，它的确是不算成熟的作品。是一个没有受过任何写作专业训练的新人，在当时仅仅出于兴趣和动力创作的一部作品集。大多数故事在一夜之间即兴完成，并且没有修改。类似于私人化的写作练习。

我从不曾觉得它是完美的，但它的确充满真诚。并因此而散发出其自身的独特力量。

这种真诚在于书中的故事，对残酷青春的黑暗部分，没有任何隐瞒和矫饰，把人置身于困惑、迷惘、孤独、漂泊之中的种种强烈的感应，袒露无疑。如果人的旅途，一定是会先通过一段杂乱无章、充满创伤的森林和沼泽之地，《告别薇安》代表的是这个阶段的探索。这个探索阶段，带给许多有相同感受的人，一种启示和共鸣。即便这种启示和共鸣，有一种极端和创伤感。虽然故事多有重复，技法单薄，但它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也是当时畅销一时的原因。

《告别薇安》具有当下阶段的意义。16年之后的我，随着阅历、生活的变迁，在许多心境和感受上，已与那个阶段迥然不同，但它代表的是青春，代表针对青春的最早期的写作。相信那些早年的读者，随着自身成长，也已获得对事物和外界的全新认知。但如同一位少年时候的秘密朋友，《告别薇安》对他们来说，可当作是对自己青春时代的纪念。

16年间，这些读者有些一路与我一起远行，因此见证自己和一位作者相依并存的变化。有些仅仅停滞在早期，基本上对我后来的作品缺少了解。断论与攻击其实从来没有停止过。这也提示我们，应该对自己和他人具有一定的理解力。人的心被外界麻木之后，如果失去对心灵的探索和感知，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年少的极端、强烈并不是问题，而是我们在此中获得转化、成长的基础。重要的是以此为起点，让心拥有更深远的道路。

作为一个写作的起点，《告别薇安》从未失去过它的真诚。这是它对我的写作所具备的宝贵之处。对读者来说，亦是。

庆山

2016/4/9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