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卿：新年新世界的新变化，依然“不见不散”

文/谷卿

就在人们满怀期望和焦虑从2016迈向2017的时候，一篇题为《北京房价每平3000的那年跨年，这个时代在干什么》的文章刷爆微信朋友圈。这与其说体现了人们对过往生活和变化的怀念，不如说是人们在对“超越”和“可能性”表达一种集体渴求。

丁酉新春的钟声即将敲响。其实，纪年上的新旧交替本来并无实际意义，但正是人们对于未来的憧憬赋予“辞旧迎新”无穷的内涵与能量，而传统中国春节则又为这一“辞旧迎新”的过程和仪式注入伦理情感。春节，作为一个以“团圆”为主题的重要节日，呈现为社会理想、风尚、追求与民俗的多元结合，即保留了许多旧的生活方式，又孕育着一些新的生活理念。值得玩味的是，同样是有关春节除夕过年的传统仪式，“守岁”与“辞岁”这对称呼在语义上呈现出明显的矛盾：一个暗示着继承和守成，一个预示着开拓和创新。这对矛盾其实更可理解为一种象征，几代同堂团聚之际，来自不同地域和年代的思想、行为、情感与生活方式共现一处，空间和时间的差异显得既混杂又统一，而这也恰恰是具备伦理属性的春节作为一个“临界”和“关捩”的意义所在。

与“守岁”和“辞岁”语义相近的是“贺岁”，由此不能不提及用以贺岁的电影即“贺岁片”。这个从香港传入内地的概念和商业电影形式，于二十年前由导演冯小刚正式开启，带给我们许多有关时代和生活的记忆。1997年的《甲方乙方》获得了当年“百花奖”最佳男、女主角和最佳故事片三项大奖，并引发后来贺岁片拍摄与票房竞争狂潮，此后二十年间，正是电影迅猛发展、造就娱乐神话的年代，同时也是以电影为代表的大众文化与传统文化多元结合，一同构建新的文化想象、审美习惯和消费方式的时期。我们看到，观影、旅游、购物等等行为与“过年”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是，这二十年间又悄然地发生着一些深刻的变化，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经历了全球化与市场化进程，消费主义大大影响生活形态的改变，以往我们对于“过年”怀有巨大期待，主要是因为平素生活中物质资料匮乏，而在春节这样极其隆重的节日里，一切消费、享乐、狂欢都成为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就为和家人一起过个好春节”。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中产阶层的崛起，在新时期的经济环境中，任何一个“中产”都可以让每天的日子过出像以往春节才能享受到的质量来，这种消费的日常性已经根本地解构了“过年”的神圣性，物质层面上春节对人们的心理刺激随之不断减小。近年流行于最具消费能力人群中的娱乐性节日“光棍节”，也在互联网和各种媒介的传播与作用下形成为一种亚文化，资本的大量迅速介入将之打造成新时期更具仪式感的盛大节日。种种变迁过后，“贺岁”的重要性逐渐衰减，贺岁电影也慢慢失去了“类型”而只剩“档期”，即有“贺岁档”而无“贺岁片”。

今天回头看去，真正具有“守岁”与“辞岁”双重意义的“贺岁片”，可能正是中国内地贺岁电影发展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不见不散》，同时作为20世纪最后一年上映的以剧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商业片，它所具有的“纪念性”和“象征性”是不言而喻同时也是不可思议的。

《不见不散》不仅具备工业化制作的印记，在当时全国票房就高达4000万元，而且讲述的是一个与时代紧密相关的“跨文化”背景故事，故事发生地在美国，但主角却是中国人影片的开头，葛优饰演的刘元说服徐帆饰演的李清将其看管的住房借给他用以拍摄电影，又带着十足的民族主义腔调，“中国”不仅是他们共同的标记，同时也是海外华人协作的身份基础。《不见不散》就在这样一个“全球化”和“民族主义”并存其间的背景下展开讲述，而影片的最后，两个分明已然在美国站稳脚跟的青年男女毫无歧见地选择回到中国、回到那个正在或即将迎来翻天覆地和狂飙突进的北京，似乎又预示了此后现实世界中渐趋明显的“逆全球化”进程。

刘元和李清在影片中的价值观和生活状态虽有不同，但却同时代表和反映了中国新时期以后成长起来的“中产”的趣味和困境，他们奋进努力，同时享受生活，他们以各种方式“谋生”，同时洞悉时代的需要，他们破釜沉舟移民、用尽办法取得身份，同时又羁于原生家庭的后顾之忧，他们身上的缺点同时也是或曰可以转化为优点，他们的发展和成功与国家经济社会形势的变化不可分离。与后来的许多商业电影和贺岁电影的“大片”腔调有所差异的是，《不见不散》没有夸张的想象、高新的技术，也并未述说绝世的伟绩、感人的爱情，它的“平民化路线”使影片重申了八十年代中期以来大众文化中日常经验叙述的重要性，同时借用普通中国人的状态和选择来呈现中国同世界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正在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反过头又对影片中和现实中的人们造成影响，在此过程中，“中国梦”的内涵也被不断充实和丰富。

1999年的北京房价和房市，鲜少留给人们记忆，但在《不见不散》里，房子已成为男女主角讨论的话题之一。影片中刘元的那辆巨大的房车让人难忘，它是异地谋生者“漂”的状态的具象展现，同时也如其主人所言，代表了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时至今日，有关“房子”的一切问题都已经成为全民话题，它们不单有关“生活方式”，更与个人理想、经济形势、阶层区隔甚至国家形象和命运紧密相系。影片与现实之间的关联，以及现实本身的走向，都并非是偶然的结果，来自最为普通和普遍的趣味和欲望，塑造了今时我们所处世界的形态，正像孙楠在片尾所唱的那样：“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必徒劳，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十八年转眼过去，在全球化和市场化中产生巨变的中国也在新的形势下面临新的挑战，当然也必将迎来新的变化，而那些“是你的”和“不是你的”，都将在这新的变化中酝酿，新年新世界的新变化，依然“不见不散”，我们可以做到的，大概也仍只是““不必烦恼”和“不必徒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