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道路漫长，归来仍是少年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果然不挣钱的事情是没有动力的，像写文章这种事情，唯一的驱动力就是内在叙述的欲望。我连“山阿”两个字都快忘掉了，写下的一瞬间在想，到底是山阿还是阿山。

我从大山里出来，送走了疼我养我的奶奶，亲情这回事愈发变得冷淡了。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在小到还未有能力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扎根的小地方崇尚土葬礼仪，披麻戴孝长长的队伍经过时，我常会想，住在那个小木盒子里的，是何人，大部分人脸上是没有悲戚的，悲戚这种东西不仅仅是眉头一皱，你能从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的举措，他的脚步甚至一个身影，觉察出这份离去于他有没有牵绊。

面对逝者的仪式繁多，它告诉你何时哭，怎么哭。以前经过灵棚的时候，往往听到撕心裂肺的嚎啕就认为是动了情的，这次看透了，乡下的女人们与生俱来一项本领，就是无泪而泣，声势夺人，脸伏在棺木上，嗓门大开，欲要将亡魂唤回来的模样，可生前感情寡薄尚无交际。

离去这回事在我心里不太真切，不论走掉的姑父或是奶奶，他们真切地疼过我，爱过我，我也尊为至亲，可走掉的事实至今仍像是无根的浮萍，它宁愿飘着不落下来，我抓不住啊，就匆匆而过，一晃念之间他们还站在那里。

头七下葬那天，我伏在地上突然痛哭，我哥扶着我说，哭吧，憋了这么久，哭出来好点。我有些怀疑，哭不出来是没有哭得冲动，还是说，我已经忘掉了她对我的好，对我所有的付出。潜意识的恍惚中，我认为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以小的经历未能交给我与至亲相处的方式，现在能躲则躲，走的时候我妈嘱咐繁多，未有理会，到北京后回电，我妈说，我很生气。我说我也生气。

我能有什么气呢，每次离去总是太欢快，离开的瞬间就开始后悔，我忘不了年后我走的时候，她站在卧室的窗边望着我从泥泞中走去，一直在望不到的尽头。

很多人以为我会悲戚到义无反顾地向着死亡之地前进，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没有，这也解决了一个长久的疑惑：为什么至亲走后我们还能好好的生活。

越大情绪的发作时间越短，也不再深刻，感动的时候越来越少，冷漠的时候越来越长。

东北在我走的那天打来电话，用词斟酌，语气里小心翼翼，遣词用句半天，我听着都觉得费劲，我笑着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棺木在客厅摆了一个星期，有冷冻机，零下33°。每日迎来送往各种上香者。阴阳先生说，第三天妨碍我爸，第五天妨碍我小侄子，只能选第七天。我对这些不太理会，他们的世界不由我决定，正如我自己的世界不由他们决定一样。

每日经过它的时候，就像面对一张床，没有不适感，我爸也说，他那天晚上彻夜未眠，就坐在沙发上面对这它，也未有恐惧感，我想，这便是至亲的缘故。

说些可有可无的半灵异事件吧，姑父走的那天早上我在宿舍睡觉。刚好梦到一只黑猫在我枕头边趴着，睁眼一看，果然是，黑猫从宿舍门窜了出去，我爸打来电话说，姑父走了，那是我最悲戚的一次，鼻涕和泪水活着脚下的泥土，长跪不起。

我爸妈关系不太好，很早离了婚，相见如仇人，谈论起对方也一副恨不得掐死对方的语气。奶奶临终之前，我妈看望了她。老人走后，爷爷说让你妈来上柱香。我早说过了，我妈不愿意。我尊重他们的选择，奶奶要回老家入土的凌晨四点，我们从这边出发，我妈说，她也醒了，心里异常难受，就想哭出来。我妈说，这是欠老人家的。

奶奶的陵在半山腰，长满了枣树，枣子落一地没人捡，全凭风吹雨晒，当地人不爱惜，价钱太便宜，卖都不值得费那点劲儿，这就便宜了我们这帮外乡的闯入者，哭灵的间隙，他们拿着口袋上山打枣去了，傍晚乘车回家，都在叹息满地枣子的可惜。姑妈说，这是奶奶在疼他们，都入土了，还说让你们捡几个枣子回去吃。

最繁重的仪式已经过去，剩下的不用我参与了，时间也太长，各自有各自的工作，我返回了北京，刚下地铁的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北京的空气是清新的，湿润的，忍不住大吸了两口。

家乡的那座蜿蜒盘旋依山而建像半座城一样趴在那里的场子依然吐露着各种气体，乘车经过的时候，酸臭味陪伴全程。今天在公司书架上看到一本柴静的《看见》，随意翻开一页，正是她访山西某市的时候闻到的硫化氢的味道。

奶奶的家乡两侧也建着煤矿，家家户户的墙壁上布满了黑灰，每日在黑灰和不明的气体中穿梭是他们的日常。在大城市在进行空气质量监测通报的时候，他们依然要在小的社会中谋生计。

我在路上看完了王锋的《愿你道路漫长》，之前有人问我出处，我寻不出来，看书的时候发现他自己有提到，是希腊诗人卡瓦菲斯在《伊萨卡岛》里的一句诗：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愿你道路漫长。

前两天我在手机上玩了一款游戏，叫贪吃蛇大作战，原理很简单，风格像我很早之前玩过的另外一个游戏：球球大作战，貌似都有国际比赛。二者都需要不断地吞噬别人而成长。区别就在于，贪吃蛇中你需要惧怕任何人，所有人都能给你致命一击，你要保证你撞不到任何人身上，但是最好让别人撞上你。而球球大作战则相反，你越强大越厉害，不论是你撞别人还是别人撞你，只要体积比你小的，都将被你吞噬。比起来后者更像是现实的写照，条件优渥者能获取更多的资源以及渠道，而弱者的成长空间则被不断挤压越来越小。

手机坏了两天，apple ID出现了异常，后来被锁，手机无法使用，我做了两天失联人，给苹果客服打电话，客服很耐心，问题得到了解决，但是需要等，原先是可以自己弄好的，但是账号是我网易邮箱，那封邮件需要手机验证码才能打开，绑定邮箱的手机是几年前用过的，早就作废了。网易没有电话客服，只能在网上排队，我申诉了十多次未能成功，网上客服时间有限，我经过了五六个客服，用了一早上的时间，最终才把问题解决掉。

若非是邮箱绑定了别的很多账号，我当下就将网易弃掉了。这是一次小的产品体验，苹果与网易的服务高下立见，很能影响人对一个产品的评价。

不过无所谓，这些离我太遥远，正如我今天在公司书架上看到不少好书的时候，一个念头闪过，人文关怀有时候比物质关怀更能激发人的向善心。

今天萱萱给我看一本《三联生活周刊》，很怀旧的感觉，杂志始终有其他媒体不可代替的地方，希望能看到纸媒的再次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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