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难分

春天来了，南方的水田，一片油绿。

望着北京街头渐次绽放的桃花，我忽然想到齐白石笔下的梨花。

齐白石虽早已成家，却一直与父母及祖父母挤住在星斗塘的老屋中。他也想搬出，自立门户，为家里兄弟姊妹腾出地方，但却苦于没有财力购地建房。

湖南星斗塘齐白石故居

1900年，这一年齐白石36岁，挣到了平生第一桶金。

有个来自江西的盐商，游历南岳衡山归来，想请人画个图，作为纪念。齐白石经朋友介绍前去应征，被选中画成六尺中堂十二幅。盐商看了十分满意，送了他三百二十两银子。

《借山吟馆图》

齐白石用这笔钱，在离白石铺不远的狮子口莲花寨下，典住了梅公祠堂的房屋。祠内有一块空地，正好够他添盖一间草屋，作为书房，这就是借山吟馆，齐白石终于有了读书、画画的地方。

他又亲手在屋后种了三十几株梨树。每年3月上旬，便开满了雪白的梨花。每到中秋，结满果实。此后，齐白石到外地闯荡，后来客居北京，再也没能回到家乡居住。

这一片梨树，成为了他最常想念的家乡风物。

1945年的这一幅画上，齐白石只画了一个梨，而且仅用了三笔，却在旁边题满了字，述说他对家乡无尽的回忆。

“老萍亲种梨树于借山馆，味甘如蜜，重约二十三两。戊已二年避乱，北窜。不独不知梨味，而且辜负梨花。”

在齐白石众多的名号中，“老萍”寓意深刻，受苦的穷人，一生漂泊不定，如水上浮萍。他曾刻有一方印章“寄萍堂上老人”。

题款中说到一个大梨重约二十三两，这是按古代的重量标准，一斤有16两，这种16进制的计重方法一直沿用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二十三两，即便按现在标准，也有一斤七两多。这个重量，应该有一些夸张。由于是齐白石记忆当中的梨，无意识地夸大的份量。其实是一份思乡的情绪，随着岁月的增长，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浓烈。

百树梨花主人

因此，他在题款的结尾，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写下了

“辜负梨花”

这是一份对家乡，对父母，对结发妻子的忏悔之情。

齐白石还提到了离开家乡的原因——北窜，暗示湖南当年频发的军阀混战，使他不得不避难到北京的友人处暂得安身。

他从此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他亲手栽种的梨树，再也没能闻到春天四溢的梨花香。虽然后来他在北京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但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背井离乡的孤独。

每到春天，齐白石不断思念起自家的梨树。为解胸中抑郁之气，他把全部思绪画在了洁白宣纸上。这个梨，运用大写意的手法，以极简的笔墨，抒发了记忆中的深情。

齐白石还在题款的结尾，特别注明，此前早已画过家乡屋后的梨，此次是临习旧作。往事如烟，唯清香依旧。

此作画于1949年，按实际年龄，齐白石已85岁。他再一次想到了借山馆后的梨树，这次回忆的是梨花与飞舞的蝴蝶。他题写道：

“家山借山馆后梨花开时有蝶二三种，白黑黄，此黑色者。”

对齐白石来说，不仅是树木，所有的小生灵都能牵动起他的思乡情绪。虽说画的都是家乡风物，难道这一草一木的背后，没有对父母亲友更为深切的怀念吗？

齐白石怀念结发妻子而作《红梨小院图》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凝望着齐白石回忆家乡风物的作品，耳畔响起一首曾经熟悉的旋律：

忘不了你眼中那闪烁的泪光

好像知道我说谎

我茫然走错了地方

却已不敢回头望

舍不得杏花春雨中的你

盈盈的笑语

雨打风飘年华流走

惘然睡梦中

走过了一生有多少珍重时光

与你爱的人分享

我总是选错了方向

伤心却又不能忘

说起来人生的仆仆风尘

不能够留一点回忆

难舍又难分已无可追寻

烟消云散的往昔

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

有个你我永远不提

相偎又相依要留在心底

陪我一路到天涯

一首《难舍难分》，再次回到八十年代，那最为美好的黄金岁月，永逝的青春时光。

家，不是一个住所，而是一段难以割舍的美好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