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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罚站先生 | 法兰西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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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今天要讲一个法国老头,七十多了,早已退休,有儿子女儿好几个,孙子孙女好几个。这老头是我家的邻居。


老头姓Aucoin,au是@的意思,Coin是角落的意思,读作“偶宽”。法国爹妈、老师在罚孩子的时候都爱说:“Au Coin!”(墙角罚站!),所以我家邻居老头叫做“墙角罚站先生”,他夫人是“墙角罚站太太”,他们一家是“墙角罚站之家”。我家少爷两三岁的时候总被他爸吓唬说不老实就让他去见见“Aucoin”先生。




法国姓Aucoin的不多,1891年到1915年间有71个“墙角罚站”出生,1916年到1940年有100个“墙角罚站”,1941年到1965年有129个,1966年~1990年有123个(法兰西的人口统计做得还真是好)。所以从1891年起法国一共只出现过423个“Aucoin墙角罚站”家的人,我有幸认识了几个。我要说的这位老头Monsieur Aucoin“墙角罚站先生”应该是1941年到1965年那129个当中的一个。


第一次见到Aucoin先生是在后院里。当时刚搬到新家,到后院去除草,抬头看到邻居家一个身高一米六几粗壮的穿着格子衬衫破棉袄的老头歪着脑袋看我们,老头旁边不太白的小白狗也歪着脑袋看我们。老头头发花白凌乱地支愣着,白狗不白的毛也凌乱地支愣着。老头和白狗看我一个外国人的眼神都很警惕。我说你好,老头瘪着嘴说你好。


Aucoin先生的后院很大,是周围邻居的好几倍,后院虽然没有1亩但肯定有3分。院子里种了好多东西,爱种地的Aucoin先生迅速对同样爱种地的我老公产生了好感,迅速与我们成为了好邻居。


Aucoin先生很爱种花,春夏秋三季院子里都有各种颜色的花,Aucoin太太经常把鲜花剪下来放进屋里,花多的时候Aucoin先生也会从院子的栅栏里递给我老公点鲜花,说送给你太太摆摆。曾经是建筑工人的Aucoin先生手很巧,每年夏天他会在门口的公共区域搭个木头架子,种一簇马蹄莲,外加一支玫瑰,粉色的玫瑰花顺着木头架子滋长点缀了整条小巷。


Aucoin先生更爱种菜,为了种菜而种菜,多到无以复加,多到从来没买过瓜果蔬菜,多到经常送我们大葱大蒜大土豆。


做为本小区园艺老手,Aucoin先生喜欢与我等园艺新丁交流。比如他教导我们撒农药对付蜗牛是不对的,费时费力不环保。对付蜗牛的方法很简单,都扔到他院子里就行了。不怕麻烦的Aucoin先生会折腾好多天把蜗牛处理得干干净净,抹上黄油加上自己种的大蒜好好烤一烤。爱吃蜗牛的Aucoin先生也很爱吃肉,肉是Aucoin太太从肉铺里买来的,只有3分地的Aucoin先生没地方养牛养猪。


Aucoin先生家有很多茴香,法国人只吃茴香根,茴香叶子都扔掉,最爱吃茴香馅饺子的我总希望Aucoin先生能把茴香叶子扔给我,做为扔蜗牛的回报。可Aucoin先生只给过我一次茴香叶子,他觉得这种应该扔进垃圾箱里的菜叶子不能扔给邻居。给大葱大蒜大土豆才是好邻居,给自己不要的茴香叶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在吃菜种菜这点上Aucoin先生很固执,西红柿就要能熬西红柿酱的,辣椒就要那种不辣的,茴香叶子就是应该进垃圾箱而不是进肚子的。


退了休Aucoin先生每天上午种菜种花,中午看新闻,下午继续种菜种花,傍晚遛狗顺便买面包,晚上继续看新闻。雷打不动,十分规律。


退了休的Aucoin先生和太太不是空巢老人,二女儿至今在家,四十多岁,未婚。未婚并非感情不顺,未婚是因为残疾。Aucoin先生的二女儿是个唐氏综合症患者,重度,很重。重到不能出门,智商如同幼儿,生活自理困难,偶尔抽疯。二女儿半夜犯病的时候会像婴儿一样哭闹,七十多岁的Aucoin先生仍然需要半夜起来照顾女儿,就像新爸爸半夜起来照顾婴儿一样。不定点半夜起床照顾女儿大概是Aucoin先生生活里最不规律的事情了。


Aucoin先生不愿意让残疾的女儿永无天日地在家呆着,也不愿意自己一成不变地在家呆着。每年夏天,Aucoin先生会在自己的轿车后面挂上擦得锃亮的房车,带着残疾女儿一起去度假。每年夏天,雷打不动,十分规律。


2015年的那个夏天我差点以为Aucoin先生不会去度假了,那年年初生活不易的Aucoin先生遭到了更大打击。新年后的第5天,Aucoin先生46岁的长子突然去世了。下葬前Aucoin先生把儿子的遗体放在了自己家里,静静地看了三天。二女儿问Aucoin先生大哥为什么一直睡觉不起床,Aucoin先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葬礼的时候去了很多人,Aucoin太太哭得令人断肠,Aucoin先生瘪着嘴一滴眼泪也没掉。很多人都希望Aucoin先生哭一哭,怕他一直扛着生了病。


Aucoin先生没有生病,2015年的夏天,他雷打不动十分规律地挂上擦得锃亮的房车,拉上老婆和女儿,度了假。


那年我们回北京的时候给Aucoin先生和太太寄了明信片。Aucoin先生对此非常感激,瘪着嘴说明信片让他太太很开心,觉得有人想着他们。


我愿意想着Aucoin先生和太太,想着Aucoin先生规律地种菜吃肉遛狗度假就觉得生活很美好,想着Aucoin先生就觉得再不易其实也没什么不易的。


文字、插图/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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