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愚：半面人

2017微诗想

莫笑愚︱诗

第116首 噪音

我的手机不会响铃

我把它置于静音

这世上已经有太多声音

不缺它的跟从或引领

我时常有未接电话来自

一个熟悉的人

或者一个陌生的人

一个打错的号码

一个推销员的电话

他在寻找下一个保险、贷款

或房地产的接盘侠

甄世嘉（谐音真是假）有你的快递

在十七号楼，快点来取！

电商快递的吆喝

总是粗门大嗓

刺耳但熨帖

我接受

你的邀请

在咖啡店，在书店

或任何一处嘈杂的地点

见证雪被雪覆盖

又被青草取代

我内心总有许多声音

有时来自窗外的麻雀和乌鸦

有时来自街上呼啸而过汽车的鸣笛

有时来自密林深处猎人的枪栓

（哪只母鹿倒下了？）

有时就是大山里红色浆果灌浆的声音

野兔跳出来咬它们通红的身体

山里的秘密，野兔与浆果的爱情

被遥远的耳朵偷听

有时，我内心的噪音

其实就是一种寂静之声

来自地平线之下

或云层上方

冰与火重叠，热与冷交织

有时，它们只是来自你

（2017-4-10于北京）

第117首 半面人

半个人面

半扇窗

半只布谷

在半个早晨

叫出半声哥哥

春天的雨在清明只下了一半

另一半给了丁香

丁香开花真的很香

桃花谢了，桃树的新叶绿了再绿

再绿也只是半条命

另半条命交给丁香，开在半扇窗外

让另一半布谷叫出另半声哥哥

半扇窗里，半个人面藏身何处？

在半个早晨，所有残缺的事物

都不必指给我看，除了半枝丁香

（2017-4-11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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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早晨阴黯。窗外的布谷，在远处叫哥哥，叫了一半就停了。是有此作。

第118首 玉兰树

在原野

自由舒展开花的树

是幸福的树

在城市

偶遇一树花开的人

是幸福的人

我不会去刻意寻找

被植入城市的树

开在树上的花

它在那里

已经在那里

没有别的选择

它本可以死去

但选择活着，开花

把根更深地扎入土里

地下的自由

一如天空的自由

一如遇见开花的自由

我偶遇这一树花开

当原野上的花开了又谢了

它们的幸福我无缘目睹

我只见证这一树花开

把它开花的自由当做我的

为此我也甘愿承受风雨，如这棵树

（2017-4-12于北京）

第119首 麻雀十四行

两岁的弟弟抓起一把米

准备去喂门前的麻雀

门一开，麻雀就惊飞了

二十岁时，我在东坡赤壁找草船

麻雀飞来飞去，黑色的影子像箭矢

它们叽喳，觅食，讲楚国土语

我想起小时候，二十世纪孩子们的快乐之一

就是拾起地上的石子儿投向麻雀

它们一哄而散惊惧的样子

像打群架的小学生被大人驱离

我养的猫，在21世纪的一个春天磨它的爪子

蒲公英开花，院子里小草疯长

一只倒霉的麻雀，被小猫咬断了脖子

它的羽毛飘在青草上，比蒲公英的种子还轻

（2017-4-12于北京）

第120首 春天十四行

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好的

每一天也可能是最坏的

可能下雨，有雷暴，阴翦，车祸，死亡

车轮碾压下活着的麻雀是快乐的，它从不抱怨

在树枝间做渺小的自己，好的或坏的

乌鸦把窝筑在高高的树梢上

麻雀的天堂，乌鸦丢弃的地方

我见过的这只麻雀来自南方

它栖息的树枝是北方的

树枝上的绿叶，一整个春天也是，在低处

咫尺之遥就是异乡

他们在城外圈地，造新城

旧城墙倒了，无法再造

麻雀和人一样，活着就必须背井离乡

（2017-4-15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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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我有时觉得，我是我自己的故乡，也是自己的异乡。

第121首 蘑菇，或蘑菇云

我知道蘑菇的美味

这不可一世的方物

据说也极有营养

每日吃它

能强身健体祛火排毒

黑松露，白松露

是珍贵的诗歌而不是蘑菇

看见这个名字，就走进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在幻境里邂逅诗经里的女子

我还知道另一些蘑菇

比如金针菇，草菇，猴头菇

从山野移居温室

依然逃不脱

干锅，煸炒，下火锅的命运

据说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

最亲爱的蘑菇

总是藏在荒漠的深处

它是人造的怪物

毁灭的女巫

它有野兽的魔性

阴暗冷酷的心

它的追求者，暴君，狂人，伪君子

他们癫狂时

万物成为焦土

第122首 必需品

没有什么是必需的

不需要黄金，宫殿，藏宝图

不需要骆驼奶和荔枝

从旷野赎回

自己。一小把风

一小柱尘烟，这么富足

一粒砂子掉进水里

不必彰显影子或发出声音

第123首 训练营

就在这个早晨

星期六上午七点整

我在内心

出走了一次

又一次

想象自己

从天空跳伞

学老树

长出新鲜叶子

日坛公园里的郁金香

开成了一小片

花海

蝴蝶破茧了

在我的头脑里

练习飞翔

像真正的蝴蝶那样

（2017-4-15于北京）

第124首 关于海的若干意象

1

不是白雪的白，不是白菊的白

是凶猛的长途奔突而来的群狼的白，饿了——

一大堆白色的泡沫，一声后的巨响

2

五丈之内不见山，十丈之内不见岸

五十丈之内，有山有水，有万马奔腾和深渊

3

白头翁用翅膀压住海浪，托起头顶的天空

白云若雪，若海里翻卷的浪花

4

海浪涌上来，我退回到高地

当它回到海里，我又追赶上去

踩它的遗骸，分它的尸身

沙滩是沉默的母亲，接纳了生，也接纳了死

5

鲨鱼的牙齿被海浪推到沙滩上

像大海丢弃的海的一小部分尸体

小女孩捡起鲨鱼的牙齿，做成项链挂在胸前

从此，她把波塞冬的咒语当成儿歌来唱

6

海浪是最坚决的勇士，它总是

，永不言退地冲锋

最持之以恒的士兵，最失败的末路英雄

7

岸是规则的制定者，它用居高临下的绳索

套住海的脖子。它溃败时，奋勇的海啸

成为一统江湖的君王，令大地和万物臣服一时

8

灯塔的孤独，不等于守塔人的孤独

不等于海的孤独叠加礁石的孤独

所有的孤独都互不相认，新来的船长收容了

别人的孤独，他的孤独大于海，灯塔，和礁石

9

我昏昏欲睡时，海风清醒着，吹来海的腥味

我醒来，在一片银光中，看见朦胧的大海

阑珊的睡意，跳跃在钻石的冷辉中

10

海上没有布谷，布谷来自山里

没有见过海的小孩，学习山里的岩石

岩石里的草，流经石头和草的小溪

因此，他的生命里就有了大海的涛声

11

我到过东海，南海，和黄海

没有见过观世音和佛祖

但我了解这几处大海，波涛连着波涛

就像筋骨连着筋骨，肉连着肉

12

太平洋的环流

在西岸激起浪花，在东岸引发海啸

在同一张网中，我不能独善其身，你也不能

13

太平洋的海沟，埋葬了多少鱼的尸骨

就埋葬了多少历史的回声和美人的爱情

14

像海一样汹涌，一样回头是岸

或者不必回头，遥远的归处

依然是岸，是礁石，灯塔，椰林，港湾

15

关于海，它涌动的忠诚于我而言是一团谜

如果大海有灵，它是否也会困惑于

人的善变，攫取之心，如海虫之不义？

16

在凌晨四点，我们开车来到海边

四周漆黑，暴雨倾盆，太平洋像黑洞中的巨兽

我听见海狮绝望的叫声，来自不远的海滩

像我内心的回声，在黎明前的雨中，跌落峭壁

17

海将浪花摔碎，遗弃在沙滩上。海的碎片，

浪花的遗骸。死了更好，每一粒海的泡沫，

都有一个海的传说。但我不需要传说，只想

握住泡沫，那里有砂的晶体，不死的海魂。

18

深海垂钓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尝试过

想一想无边的大海，海上一艘船，船上几个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吹灭唯一的火种……

在大海面前，我是人类的胆小鬼……

19

因此我钦佩远航者：麦哲伦，哥伦布，郑和……

因此我惭愧于自己的渺小，卑微和胆怯

20

叶公好龙

我好大海

（2017-4-15于北京）

(本文配图来自网络，致谢！)

莫笑愚，《独立作家》专栏作家。60后，中英文双语写作诗人，博士，康奈尔大学汉弗莱访问学者。祖籍湖南岳阳，旅居美国，现任某驻华国际机构高级专家，有诗作发表在诗歌纸媒及各种网刊和微信平台，并有诗歌被收录若干诗歌年鉴和诗选。

独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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