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走笔】晚秋

晚秋

文：深山樵夫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草纲目》载：“菊之品凡百种，宿根自生，茎叶花色，品品不同。……其茎有株蔓紫赤青绿之殊；其叶有大小厚薄尖凸之异其花有千叶单叶、有心无心、有子无子、黄白红紫、间色深浅、大小有别，其味有甘甜之别，其季又有夏菊、秋菊、冬菊之分”。——题记

　　认识晚秋是我网上的一北京好友促成的。我现在所居住的城市不大，有时候走在大街上感觉每个人都很面熟，所以在网上我的同城朋友极少，除了同学与家人外，一般我是不加同城网友的。当然，同城网友来访，我也不会拒绝，但少有笔墨往来。终究经不住好朋友多次推荐，我于三个月前加了晚秋为好友，实践证明，我的那位北京好友是对的：认识晚秋是我人生的一次必要的灵魂净化，是生命历程的一次重新洗礼。耳顺之年，能交如此良师益友，足矣！

　　晚秋与我同庚岁，祖籍北京，老三届知青，“工农兵”大学生，北京地质大学地质勘探专业本科毕业。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由国家分配来本市一家省属地质勘探企业，职称至高工，五年前退休。

　　我和晚秋有许多相似点与共同爱好：同城外乡人；下过乡；上过“工农兵”；喜欢阅读；喜欢文字；喜欢爬山；喜欢摄影；经历过国企改革的阵痛；在对许多大家都关注的问题上有共识。这足以使我们有基础继续交往下去。由于近一段时间我杂事较多，少有时间在网上见面，也快一个月未与晚秋联系了。

　　我是在读晚秋的一篇日志时，分析猜测她因伤住医院的。晚秋在日志里写道：“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本周计划到大湾小学看刘冬至同学的，这个月小冬至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山里开始下雪了，孩子冷啊！我真后悔，上次要是小心点，不摔那一跤，怎么会躺在病床上呢？”

　　哦！晚秋摔伤了，在住医院！我随即在网上给晚秋留言：得知你住院，希望能告知医院及病床号，甚念！祝早日康复！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谋面，我甚至也没有奢望晚秋能告知她住院的地方。作为新结识的网友，表达一下关心，是人之常情的事。谁知晚秋当即就给了我回复：谢谢关心，你如能来看我，我将非常高兴。并附上了医院名称及病床号。随后我们在留言板里约定了探视时间。

　　晚秋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淡定、优雅，这与我想象中的感觉很接近，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见面后，我送上一束粉红色康乃馨，像老朋友一样寒暄着。这是个双人病房，邻床病友看到有客人来，很友好的向我点点头，起身离开了病房。如果不是腿上打着绷带，躺在病床上，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病人。晚秋说话语速平缓，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京味。深邃、美丽的眼睛，直视对方的时候充满了坦诚。我简单地询问了她的病情，并对它的脚摔伤表示了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呢？晚秋一点也不介意，微笑着平静地告诉我：她是在鄂西北大山里帮助一个辍学的孩子，到孩子家里探访时不慎摔裂了脚踝骨。啊！原来是这样！

　　晚秋的兴致很高，可能是有朋友来看望，更可能是说起了孩子，那些让她牵挂的山里的孩子，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知识女性特有的智慧之光。孩子们的纯真、可爱、渴望、无邪、无助，晚秋娓娓道来，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像是在展示一部没有影像的有声电影，我的思绪也随着晚秋的讲述，徜徉在远方的大山里。我静静的坐在晚秋的病床前，专注的聆听着那京味甚浓的普通话里，流出的山里孩子们的故事……

　　在向晚秋告辞前，她告诉我，出院后她马上又要到山里去，再晚一点，大雪封山就无法进去了。

　　晚秋伤愈出院的那天，我又去看望过她一次。在她又一次沉醉在马上就要与山里的孩子见面的喜悦中，滔滔不绝的回顾那些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时，我中间轻轻的打断她的话头：你为什么会这么做，是刻意的吗？你的身体状况能坚持吗？我为自己的唐突与不礼貌感到惭愧，用眼神向晚秋表示了抱歉。晚秋收住话题，用手掠了掠鬓角的头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真的想知道吗？我说：当然想，如果不方便也不勉强。晚秋淡淡地浅笑着说：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昨天，提起来要伤心的。我赶紧站起来告辞，连声说对不起！晚秋静静的坐在病床上，丝毫没有送客的意思。你坐下吧，我慢慢地告诉你……

　　十年前，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丈夫与我同在一个单位，他是我大学的学长，高我一届，同一个专业。就是因为他分配到了湖北，我才要求分配到他同一个单位，本来我是可以留校工作的。我们有两个孩子，老大是男孩，现在是美国北卡罗莱那州杜克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已入美国籍。女儿六年前考入某师大教育学专业就读。十年前元旦的前一周，那是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七天。丈夫他们的勘探工作队，准备结束近一个月的野外勘探，返回单位过年。那一年的雪好大，在回家的路上，丈夫乘坐的汽车在大山里出车祸了，汽车从盘山路上滑出，掉入百米深的悬崖下面。由于风雪太大，山区的车祸救援也落后，车祸发生后的十多个小时救援人员才赶到，一切都晚了，车上五个人，没有一个生还。丈夫到死时，双手还紧紧地抱着那台伴随他多年的测量仪器。他爱他的事业；他爱大山；他爱这个世界；他更爱他的家人。到死，他的眼睛都没合上。第二天我才赶到出事的县城，在殡仪馆清洗他的遗体时，他那双睁开着的深沉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流露出的，全是深深的遗憾。由此我断定：在汽车摔下悬崖的第一时间，我丈夫的生命并没有逝去，他的大脑还有意识，他在等待，他在期望......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是用泪水帮他洗擦的身子，送他最后一程的。按照组织的安排，我丈夫与他的战友们被就地安葬在了县城的烈士陵园，和他热爱的大山相伴永恒。讲述到这里，晚秋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噙满了泪水，白皙的脸庞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处理完丈夫他们的后事，新的一年也开始了。儿子从美国赶回来，元旦那天，我们娘仨商量以后的日子如何走下去。儿子坚决要求我和女儿一起到美国去。女儿反对，并作出了一个令我和儿子大感意外的决定：她毕业后要到爸爸罹难的地方去工作，她要陪着父亲，她要把知识奉献给父亲为之战斗过的地方。女儿是个说到做到的孩子，大学三年，每年的寒暑假，她都去山里做义工，在大湾小学帮教。大四的实习学校，也选定在大湾镇中学。女儿在山里很忙，很充实。她每天要代课，又要准备毕业论文，周末还要到县城陪父亲。

　　这期间我也到山里去看过她，看过那些山里的孩子。我多么希望日子过得快点呀，秋天女儿就毕业了。上苍有时候太不公，他把相同的苦难，残忍的同时给了一个人。那片大山，五月从来都是少雨的季节，而那一年的五月，却下了一个星期的滂沱大雨，那可能是苍天对人类破坏自然的的惩罚。一场突发的泥石流，冲毁了校园，也卷走了我心爱的女儿。女儿走了，她羽化在了大山里，带着她的善良；带着她的孝心；带着她的眷念；带着她的美丽，永远的留在了大山里。

　　长长的泪水，挂满了晚秋的脸颊。我的眼睛也潮湿了，我很后悔，我后悔为什么要说起这个话题？我感动了，我感动这两代人的执著；感动晚秋的坚强。我更心存感谢，感谢晚秋对朋友的坦诚与信任。

　　女儿什么都没留下，泥石流巨大的惯性，将女儿住的宿舍推到了山脚下的河谷里，唯一让人慰藉的，住校的所有学生逃过了一劫。那场灾难中，只有女儿与同寝室的另一位女教师罹难。

　　女儿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几近崩溃，不想进食，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儿子儿媳从美国回来陪我住了一个月，还是要将我接到美国与他们一起生活，我该怎么办？我陷入了久久的思索中……

　　又是辗转难眠的七个昼夜，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我想透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陪着丈夫与女儿，我要继续他们没有做完的事。谢绝了儿子儿媳的孝心，把小两口送上飞机后，我潜下心来，制定了一个详细的爱心帮扶计划，在有生之年，我要倾我的全力，去完成女儿未做完的事，去帮助山里的贫困孩子。

　　女儿罹难二个月后，我又回到了大山里。镇中学已复建完工，我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为女儿立了块墓碑，将女儿平时最喜爱的一条苏格兰风情方格裙子和一只蝴蝶发卡深深地埋入土里，墓碑上刻着我写给女儿的话：我最爱的女儿，有妈妈陪着，你永远不会孤独。

　　随后的日子里，我找当地政府与学校商量，谈及资助贫困孩子上学的事，当地政府与学校大力支持并配合我。第一年，我挑选了四个孩子，两小学生，两个初中生。小学生每人一年一千元；中学生每人一年两千元，由我直接把钱交给学生的家长。资金的使用情况由孩子所在学校负责监督，我一年两次到学校与受助孩子见面。头一年的执行情况令我非常满意，第二年我把受助孩子增加了一倍，共八个，每个孩子的受助金额不变。在这同时，我还在我居住的社区和单位募集旧衣物与学习用品，累积到一定数量，就给孩子们送去。这次就是去送衣物入户分发时走路不慎摔伤的。

　　这就是我的故事。晚秋在述说自己的事时，像是在讲述别人，平淡而有条理，逻辑性很强，少有了述说丈夫与女儿故事时的深情。末了她问我一句：我是不很矫情？我楞了一下：不，你很伟大！你真的很伟大！晚秋笑了，笑的很羞涩，很甜美。那是只有做过母亲与妻子的女人才有的羞涩微笑。在这样的女人面前，无语是我唯一的选择。

　　晚秋又到大山里去了，她会一直走下去，因为那里有他的亲密爱人；有她最爱的女儿；还有让她牵挂的山里孩子……

　　这篇记叙文字我写了三稿，最后一稿我用邮件全文发给了晚秋，并告诉她，如果她同意，我会在自己的日志里发表。晚秋回复我，尊重我的箸作权，文责自负，她不干涉。我又一次无语了，严谨、善良、充满爱心、尊重他人。这就是我认识的晚秋，一个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和无私的大爱承担起一份责任的晚秋。

　　唐人李师广有一首《菊韵》的诗赞美菊的品格，晚秋的人生之旅，就如同那在瑟瑟秋风里绽放的菊花：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信手拈来无意句，天生韵味入千家。晚秋的品格，就如同那瑟瑟秋风里绽放的菊花。

　　在征得晚秋的同意后，我借用受助学生李秋月写给晚秋的一封信作本文的结语：

　　秋奶奶：你的脚伤好些了吗？我和同学们都很想念您。您受伤后，我和同学们都非常恨我家门口那块害您摔跤的大石头，我每天回家都都要把那块石头踢几脚。后来，我爸妈打工回来和村里的大人们一起把那块大石头搬走了，通到我家的那条路也重新修平了。你下次来，再也不会摔跤的。我想你，秋奶奶！

本文荐稿：薄荷   本文制作：清 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