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头条推荐：高丽敏 || 修鞋匠之歌（霜扣儿推荐）

修鞋匠之歌

一

因为太阳在冬天总是精神不足

你要在正午把那些老顾客的

鞋子 靴子

钉好后跟

粘好鞋底

一些阳光落在你的头顶后背

冬日正午的温暖

如此美好短暂

你顾不得和太阳打个招呼

你们是彼此关照多年的伙计

你要忙着活计

最好在这一天最暖和的时辰

多几个客人

你从来不抵触冬天

甚至欢喜着冬天的寒冷和冰雪

这个季节人们最需要你的手艺

你的手背手指都为你的生意悄笑

血口子和冻疮的嘴就大了

那声音发自骨头

碎在风里

仿佛在说

寒冷也是一种温暖

二

你的旁边人来人往

你的前面车水马龙

在这条通向市中心的主街

没有人比你更熟悉

它的四季

晌午和黄昏

你的手艺可以让旧鞋翻新

让偏了的后跟重新水平

可是你不能翻新的心底

始终有一个夹角

那里有胶水 针线所不能

粘合的创面

它们像是溃疡的胃

即便是在冬日的正午

那不变的寒湿

在伤口上郁结

仿佛岁月结痂

三

你忙碌的时候

它们也会轮流跟你一起忙碌

锉刀 剪刀 锥子 手锤 胡桃钳

三角刀 鞋楦 小缝纫机

它们是你的帮手

是你填充日子的小把戏

剪刀在你手

它不会寒气逼人

只是划过皮料的时候

显出金属的本质

皮子被剪成的形状无关你的好恶

好像贴补的是过气的一节时光

醒目却不刺目

这些工具熟悉你的脾气

它们在你手里就是你身体的局部

是手指 手掌在空间滑动气流的必需

这个正午与往常一样

太阳还是不瘟不火

被对面的高楼挡住大半个脸

从你头顶谢落在地上的光影

像乏力的你

正向归途

四

你喜欢冬天的太阳

你说它像你的妻

在你需要的时候

它知道送来温暖

还要带给你很多的生意

却从不会要求你什么

你不喜欢夏天的太阳

你说它像死皮赖脸的寡妇

一天到晚盯着别人

尤其你这个鳏夫

满头满脸都是臭汗

它还是不放过任何一次纠缠

它是不会死心

沉到山那边还是热浪滚滚

在少有阴雨的日子

才给你暂短的空隙

倒春寒有时候混同了冬天

没有可以浪费的暖

你不肯摘下那厚厚的围脖

春的后身像是夏天的同伙

你好像一脚刚踏进它的门槛

就像被上了蒸笼的黑面馒头

秋天很多时候还是让你欢喜

你可以看看头顶的云

和长裙摇摇飘过眼底时候

不知道姓甚名谁的白腿

你从未想过

修补过多少双鞋子

你的日子就是让别人的路

走起来更为舒适满意

你用手艺

和不离身的8大件工具

参与别人的岁月

而自己的岁月被别人带走

浪迹天涯

五

进入三九了

你的手冻疮更加厉害

但你不愿意戴手套

你说干活不得劲

你更不愿意躲进屋里

挣再多的钱就是一个意义：

没有意义

从你的妻

只能是照片挂在墙上开始

钱对你就没有意义

你出现在固定的街角

锉刀剪刀胶水小缝纫机

它们因为你的手或忙碌或休闲

你再也不去想

干涸在途中的两滴浊泪

到底去了哪里

夏天 冬天她都在墙上

笑得不咸不淡

你看着阳光照着她的脸

又离开她的脸

无论怎样她都只能在墙上

一个冬天刚过完

就是下一个冬天

你以这种方式作为道路

希望早一天与她归为一路

你期盼有一天

你和她一起都是挂在墙上

午饭，晚饭

因为她在墙上而变成一个模样

你懒得去改变

如同懒得改变

春夏秋冬

日子只是单薄

盖住它

不用第二片树叶

看着她的照片

你总感到心被剪了又剪

像剪着无血的纸钱

夏天你想着还要冻几次冻疮

冬天你想着还要出几身臭汗

就会离她不远

你在街脚积攒阳光

你想照足了阳光回家

让她不再那么寒

最后

你也变成墙上的照片

跟她在一起

好像一对燕尔新婚

仿佛回到逝去的流年

六

仿佛这一日就是从正午开始

你不用早起

在冬天

既然正午是开始

就不在乎还有多少是剩余

光明从没有占领一个整天

而你却能够熟谙套路

带着你的八大件伙伴

过往四季

没有谁能够感知

一个鞋匠在冬日正午的喜悦

因为没有被风霜割过的手掌

不懂得生活的隐喻

我路过修鞋摊位的时候

你正在对一只澳洲的雪地靴端详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棉靴

去年你给它粘过鞋底

你说穿吧

过三个冬天没有问题

我对你微笑

你目光茫然

突然放光

然后落在

澳洲雪地靴的鞋帮

一只手飞快地拿起了剪子

写于2017.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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