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7,把山起
郝旭平
八十年代初,正是教师青黄不接期,再加上重点高中二改三年制,所以,堂堂范亭中学整整三分之一的前沿阵地待人把守。这样,一个专科毕业而又无有任何关系的我,能抬腿就跨进这个学校,也就不足为怪了。
教师单身宿舍已经满员。我和另一新分配的刘永跃老师只能被安排到学校前面的家属区同住一屋,一人里间,一人外间。宿舍东是冯修诚、马凤英老师一家,宿舍西是秦绿林、王变梅老师一家。两个学问之家,夹着二位小伙儿,更重要的是:我们住的原是因学问渊博与才华横溢被调至教育局当领导的李国政老师住过的居所。这样,我俩浑身上下被两旁飘来的和屋里留下的浓厚文化气息时时刻刻熏陶着,似乎感觉到睡了不几夜,知识和能力就往上长了许多许多。
高一年级共8个班级。其中108班,同学任金合任班主任,我是语文代课教师。骏马驾辕,劣马套边。紧伴宽阔操场,一间红砖教室。108班的同学们见证了我初出茅芦的第一课。预备铃响后,教室像魔盒一样,立马把学生们全部收回。我手持教案,站立门旁。空荡荡的校园一角只有我一个,教室内的学生在静静地等候着我上课。他们一定在想语文老师是个啥模样,课又上得怎样?我看看腕上的表,还有一分钟上课铃就要敲响,不由自主地紧张。急促的铃声和着我嘭嘭嘭乱跳的心敲打了一阵之后,戛然而止。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教室,走上讲坛。和学生共同领略首课《荷塘月色》。刚刚说了个“同学们”,学生们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又讲“我们今天上荷塘月色。”同学们更是咧开了嘴咯咯地笑。多年以后才知道,可怜的生长在原平地区的学生们,刚刚弄懂我的同川话“疼惜们”是个什么意思,我接着又来了句更有意思的“河滩月说”。就这样,同学们听起来很别扭,我说起来很顺畅地带上同学们随同朱自清先生看了看清华校园的池塘,荷花,月色。
以后的每节课同学们都在努力地听我的同川话,以后的每一天我也在努力地学同学的原平话。很快,我便东施效颦地学会了同学的“一外”(外,量词,相当于个),“ra外”(ra,兼词,人家。外,代词,那)。同学们也很快地能听懂我的同川话。我们都多掌握了一门外语。师生很快打成一片,关系水乳交融。这一年,我结婚请了两礼拜的假,到校上课,一推教室门,同学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异口同声“老师,吃喜糖。”“好,你一颗,他一颗,谁先背过课文还给颗”。于是,同学们放开喉咙,摇晃着身子,忘情地背了起来。
暑去秋来,热往凉至。教师们像候鸟一样,提前一日,准时回到了学校。当晚,在黑压压的全体教职工会议上宣布我为高二年级文科班班主任。看看周围开会的人,有的翻看杂志,有的闭目养神,不惊不喜,似乎没有听见一般。而我却欣喜若狂。因为年轻而无有资历的我一下子从普通教师提拔到主任一级的干部,实在是可喜可贺。原校长侯存文告我,同学任金合因师专当过学生会干部,才有幸被录用为学校班主任的。可见,班主任的选拔是有严格条件的。而今的我也具备了严格的条件,难道还不值的欣喜和激动一番?然而,当我回到教研组的时候,听到老教师们一言一语的议论,一下子从头凉到脚。一老师言:“新来校长要我当文科班主任,我说不不不。”另一老师言:“跟我也谈过,说代文科吧?我说不,代理科……文科班学生,不是文长,而是理短,弄不好还要砸锅。”我这才明白了自己充当的角色。我,怎么办?新来乍到,敢言不代?做你愿做之事,你得有资本;不做你不愿做之事,你还得有本钱。我所具备的资本与本钱,那就是无条件的服从。
80年代,兴起改革。学校当然紧随其后。取消数字累记法,如108、109对班级的旧称呼;采用纪年加序数,如836、837称谓班名的新名词。837就是本届文科班级的番号。好,“把山起,把山起,名字预示,大吉大利”。我这么想,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站在讲台上,学生排队坐进教室。同学们笑盈盈地,望着我,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特别是我给上过课的105、108班的学生交相传讯,惊喜万分:“咱语文老师当咱的班主任,咱语文老师当咱的班主任。”我的心一下子又充满了兴奋和激动,同学们尚未坐稳,我便急切地表白内心:“同学们,去年一年来,我就是108班的语文老师,后半学期,又代了105班的语文。而今,我是咱们在坐的所有同学的语文老师,同时,又是你们的班主任。我新近毕业,为师不久,知识少有,经验不足。但是,我想把咱班搞好,搞得咱们师生昂起头,挺起胸。要让人们说,你们,不,是我们,我们是因为文长而坐在这个教室的,我们是因为爱好坐在这个教室的!”同学们屏住呼吸,注视着我,倾听着我。我接着又说:“我们憋上一口气,有雪耻的精神,悬梁刺股,发愤图强,不达目的,誓不言休!”许多同学热泪盈眶,拍红手掌。
但是,我怕激情一过,同学们又不能心往一处,劲使一起。思考再三,我去找校长,说我不仅想代班,而且想代好班。可又怕压不住阵脚,想聘任你为文科班副班主任,可否?多少年以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中文学得一点也不好,人家是副,我是正,还要高高在上行施聘任权,谁管谁呀?这说法,多么地让人不舒服。但校长是度量宽宏的,想了想,笑了笑,答应了。在百忙之中还抽空儿到班训过一次话。
和本校教师宋贵娥老家完婚后回到学校,友刘永跃与我媳住宿对调,我们小两口便有了自己的天地。两只单人床一合,两张办公桌一并;再买一口小锅,两个瓷碗,四根竹筷,小家庭很快就组建起来了。这小天地既是我们的私人空间,也是我们的办公场所。妻说我“家成了837的指挥部了”;我说“把喜房变成教室更有意思”。玩笑过后,进入主题,我们并肩工作,相互支持。在这个小天地里,我时常召见尹玄恩、郝静、张太平、杨明凤、韩高正、王春生等一班首领们,问询情况,商讨治班方略;在这个小天地里,我时常请来同学,征求意见,做做思想工作。当然,我也少不了走向左邻右舍请教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师们如何代班,如何教学。笑盈盈的马凤英老师是很会代班,她的学生爱她敬她听她粘她,我们家属宿舍的李双明老师家曾跟我说:“不知道马老师念的什么经。”马老师告诉我说,她念的是“爱经”。
尽管学“马氏爱经”很难到家,因为需要具有爱的骨隨、爱的血液,但只要学就会有收获。刚刚毕业工作的我,身份是老师,年龄是兄长;上课的时候,我把他们当作学生;下课的时候,我把他们看作弟妹。能站在学生的角度想问题,而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我以为这就是爱。
区重点班里有个叫阎建斌的学生,对文至爱,然而本校教书的伯父又不让他舍弃重点班的优质资源。因而,建斌犹豫不定,837班,他几进几出。我是进则欢迎,出亦勉励。不因进添了麻烦而愠色,出脸上少了光彩而怨恨。最后一别,建斌送我笔记本以示留念,上写:“几番折腾,感受颇深。您对我的理解、宽松,更加增添了我对您的敬佩和感激之情,您是我的第一任或许也是我的最后一任文科班主任。”内容使我激动至今。
爱学生,就要引导学生向着光明的灯塔,劈波斩浪,驰到彼岸。教室台前,黑板两旁,我张贴了一副自编自写的对联:“闻鸡起舞何愁北京难进,悬梁刺股莫怕南开不开”,又请学校的书法大家郭振田老师用楷书写了“梅林在望,勇往直前”“背水一战,重写人生”。
爱学生,就要帮助学生铲除前进路途的绊脚石。懒惰是事业的绊脚石,以座次为小组,组长带头,相互影响,相互监督,抓时间学,苦用功干,事业的鲜花就在眼前。
早恋是高考的魔花,诱人而又布有陷阱,我要把魔花的种子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讲台上一站,和蔼的我一下子变成西王母一样的人物。用手一划,教室中间立刻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天河,北面坐男生,南面坐女生。隔时对调,北面坐女生,南面坐男生。可以隔河相望,忌讳促膝谈心。有的同学批评我把空气隔绝,把目光遮挡,戴上口罩,蒙上眼晴。感情激动,言辞激烈。我心想,空气我隔不开,口罩你不戴;目光我挡不住,眼晴也不敢蒙。但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你心有不甘,但还得听我的。不仅如此,我还把所有的男生赶出教室,告诫女生,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只要女生稳,男生不敢靠近身。做好了全班女生的工作,我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高二文理分班,学理者众,学文者少。这便注定837文科班是个组合起来的班。这样的班很容易团团伙伙,四分五裂,各据一方。怎么办?把新年联欢搞得红红火火,让同学们彼此亲密,铁打的一样,是我此时的愿望。
挑灯夜战,构想长诗,把我想对同学说的话,放在朗诵词里,让同学们读,让同学们听,让同学们记。会普通话的冯春霞、张晓玲以优美动听的声音,把我的心声,同学的意愿,传送到全班每一位同学的耳中,激荡着他们的心魂。
“我们,我们是837班的学生,我们血液里奔涌的爱好,驱使我们选择了学文。‘不是文长,而是理短’的歪说邪评,不会摧垮我们的意志,只会让我们携手并肩,发愤前进。你、我、他来自不同的班级,共同的爱好和愿望,让我们走到一起,改变人生,朝夕只争。”
最后的节目是击鼓传花,一人敲鼓蒙眼睛,一花飞传笑声盈。突然鼓槌停,花落谁手歌声请。鼓声、歌声,把联欢晚会推向了欢乐的高潮;红花、笑脸,把同学间的友情结成牢固的绳。
一日,语文课。正讲着,突然,某生凳子倒地,钻在了桌下,脸色蜡黄,痛苦地抽搐着。同学们紧张地站起身,张着嘴,惊讶地看看这同学,再求救般地看着我。好端端地学习着如何突然间躺在地上?我惊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见丁旭跑向这位同学,背在背上就往宿舍跑,一群同学有的护、有的扶,跟在后面跑。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宿舍,患病的同学早被同学们放在床上照看着,丁旭擦着脸上的汗,安慰我说:“不怕,过一阵就好。”原来,好友们都知道他的病情,只是谁都不给他往外说。
五峰一行,手足情深。一路清风一路歌,一路歌唱动山河。渴饮神水饥餐饼,相携相扶登山顶。蓝天为背景,山高我为峰,留张合影来作证。齐言:“三二一,朝前看。837,起起起!”咯喳、咯喳,成为永远。
大操场里,拔河比赛。同学们摩拳擦掌,准备一搏。老师喊破嗓,同学们使尽力,然而,然而还是被人家拔过了河。男同学摇头叹息,女同学悄悄哭泣。文体委员张太平和同学说:“书生文弱,或许文永远联系着弱,拔河失利,反证了我们文长。”
对,我们要学习,使我们的“长”更长。像赵召弟那样善学,像杨福明那样好学,像好多同学那样苦学。活动时间,像重点班的学生一样,像没下课的学生一样,整批批地坐着看、写、背,不是班主任,不是代课老师,谁也体会不到那时心里是多么的舒坦。再看看一次次的考试成绩,犹如汛期的河水一样,上涨,上涨。
教导处院里,又要歌诵大比赛,弧形的舞台早己搭好。我们有蒋大为唢音般的贾星亮,。指挥也不缺,洒脱的樊志兰最合适,一动作、一眼神能使群情激昂,歌声震天响。练习时,马老师为我班推荐了图书室老师伍培芝。伍老师和马老师一样,亲切、和气,能和学生很快融为一体。边弹琴边教唱:“姑娘们,唱!小伙们,合!”所有的同学,无不卖力,用心歌唱。歌咏一赛,震撼全校。“啊,没想到,没想到。”
不是歌声唤醒了沉睡的校园高层,就是学生一次比一次考得好的成绩赢得了教导处的芳心。总之,文科班的最后一年,学校终于把优质资源派向了我们。数学亢培泉、英语张立新、历史王志祥、,还有高二一开始就跟我一起不懈奋斗的地理老师张贤慧,体育老师亢润礼。除领班的我之外,皆为好师名师高师。这些好师名师高师,把同学们带到一个未曾领略过的新高地。
高考结束后,一校领导把马凤英老师和我叫到办公室,坐在桌前说:“普通班级,只算大学搭线数,马老师班最多,加上中专达线数,郝旭平班最多,只奖一人,给谁吧?”长者风范的马老师,连连说:“给旭平,给旭平。”“奖金十五元。”我激动的双手捧住了幸福而沉重的奖金,回到家中。
2017.1.27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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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郝旭平,60年生,。80年入忻州师专学习中文,毕业后一直从事语文教学,闲暇偶有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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