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代表着生能量,而妖怪们都怕死,吃了唐僧,杀死了他,他们从此就可以从死亡焦虑中摆脱出来,而有了生存的安全感了。
武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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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孩子本来可以无比丰盛的生命,压缩到学习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上,而且还是僵硬的应试教育体系上,这是家长对孩子掌控欲的一个经典表现。你的生命如果展开太广,控制欲强的父母就有失控感,如果只集中在学习上,就好掌控多了。所以这种逻辑太常见--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学习就行。
活力是可怕的。这句话,是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所以,我们要用各种方式打压活力。具体就是,你不能自由动弹,你的动弹,都得在我掌控中。孙悟空怎么都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表达的就是这个,而且要用大山压他五百年,再戴上紧箍咒,才能把他驯服。应试教育,就是大山加紧箍咒。
汉语真是很有意思。掌控这个词,熟悉这么多年了,突然才有了一个具体联想,这不就是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中国父母对孩子多构成了这种压制,你有全能自恋性的本我,我对你就是绝对禁止性的超我,孝道社会也和我一起镇止你。
唐僧,彻底无恶意,即他摒弃了性欲与攻击欲——弗洛伊德说的人类两大驱力,但因灭掉了攻击欲,他就成了一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圣僧。
妖怪们都要吃他的肉,灭掉了他,自己就可以长生不老,这个寓意是,唐僧代表着生能量,而妖怪们都怕死,吃了唐僧,杀死了他,他们从此就可以从死亡焦虑中摆脱出来,而有了生存的安全感了。
看《西游记》时,我一直纳闷,吃口唐僧肉就可以长生不老,那干嘛非得把唐僧整个煮了,吃他一口肉不就得了?现在明白,必须得把唐僧杀了,这样就把“我会死掉”的焦虑,转嫁到唐僧身上——“我可以杀死你,借此我将长生不老。”
国人将母亲理想化,到处都在讴歌母亲,很多感人的寻母故事,如小蝌蚪找妈妈,世界只有妈妈好,妈妈再爱我一次。孝道的核心也是孝母,但中爱的质量普遍比较差。所以我们期待一个绝对理想化的,也即唐僧肉,拯救自己,吃了即可免除死亡焦虑。
精神分析认为,一岁前的婴儿,和妈妈的关系,是剥削性的,是全能自恋的婴儿想肆无忌惮得剥削妈妈,而妈妈还得无条件满足他,哪怕被他吃掉。
非常讽刺的是,社会层面我们重男轻女,但理想的中国男人,是被要求彻底无欲无求的,他们既像是唐僧肉,也像是阉人。唐僧、许仙一样的男人,即便现在都受欢迎,当然最好能进化成《花千骨》中霍建华饰演的白子画,无欲无求还武功第一。
其实,这种绝对无害,只会哺育的男性,也是完美,要来给婴儿般的女人喂奶。
虽然说是共生关系,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但在婴儿的感知里,主要还是他是发号施令有需求的那个,而对方没有自己的需求,还愿意努力地挣取一切资源来喂养我。中国式择偶标准中,理想男性的标准是责任心和上进心,通俗点说其实就是喂我和养我。
2015年7月,我在英国塔维斯托克中心学精神分析,其中一课是用精神分析的视角看《西游记》,当时大家关注的是孙悟空,今天突然对唐僧有了更多理解。塔维斯托克中心是克莱因学派的圣地,而克莱因则说,婴儿对妈妈的有吞吃欲,还觉得妈妈的就是自己的,所以不管婴儿怎么吞吃虐待都不能有丝毫敌意,否则婴儿就担心自己会被毁掉。
吃唐僧肉,就是吞掉妈妈的婴儿式欲望。其实婴儿都是妖怪。
性活动中,有秀色恋,即把对方吃掉,真的要秀色可餐。欧洲爆过几次这样的事件:有人在网上发消息,问,谁愿意被我吃掉,然后果真有人应征,最终真被吃掉。秀色恋,将它当做想象就好。别美化虐恋、冰恋、秀色恋,要玩,加进很多想象,而不是将它变成现实。追求将它变成现实,即变态。
其实吃唐僧肉即秀色。
从夸张里说,国人将任何喜欢的动植物,都吃掉,其实就是追求吃唐僧肉的动力,也即小婴儿要吞吃妈妈的延伸表达。
因为国人多是巨婴,所以会在很多关系中,寻求将有滋养的一方,变成如唐僧肉一样的妈妈,任自己随意啃食,而不反抗不表达不满。
最常见的就是啃老。
伴侣中也常见这种关系,一方肆无忌惮地做婴儿,随意支配对方,剥削对方,简直要将对方一切剥夺为己有,且根本不考虑对方疾苦,似乎对方是一个可以无限满足自己的完美似的。
例如,一个美女和男朋友去香港玩,过去男友是买单、背包还会全程逗她笑,但这一次没有,回来她就想和他分手,觉得对方不爱自己了。但男友这次是患了重感冒的,能一直陪她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作为咨询师,常有来访者希望能在生活中也和我做朋友,这意思是,希望滋养性的咨询关系也能从咨询室延伸到我的生活中,而这就是对我的剥削了。
更常见到的是,有人会纳闷,你们咨询师也会收费?咨询不就是助人吗?
在中国式的司法处理中,我也总见到这种味儿。像摔倒的老人讹诈扶助者的事情,司法机构的处理方式,会给我这种感觉——反正你多肉又善良,被一个虚弱的老人咬一口不是事!
还有神话传说,许仙白娘子、董永七仙女、田螺姑娘、海螺姑娘……中国故事仙凡姻缘都是完美“妈妈”从天而降,而许仙、董永等,都是缺乏力量的男性。
唐僧是没有丝毫敌意,也因而没有丝毫反抗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则是弱化版的唐僧,在其他文化中这会是被严重鄙视的男性,但在我们文化中竟然成了一种美好。
不过,如果真被毁掉了,那么婴儿也就没有什么好吃的了,所以还需要一个能保护妈妈的形象。在一定意义上看,孙悟空即唐僧的保护神,也是从唐僧身上分裂出去的强大攻击力,他嫉恶如仇,毫不留情面,见到任何妖怪都要打死。
但是大妖们也有自己的保护神,所以真被孙悟空灭掉的大Boss没几个,他灭的多数还是无爹无娘的小妖们。
哪吒和孙悟空,是中国文化中广为人知的因素。国外的朋友说,西方人也非常熟知这两个形象。
哪吒与李靖,孙悟空与,直接构成了这样一对矛盾:为所欲为的孩童——实为婴儿(本我),和绝对禁止性的父亲(超我)。父亲就是来镇止孩童的全能自恋的,孝道社会也和父亲一起来做这件事。
,孙悟空和哪吒之所以留住了神奇的能力,是因为他们有特别之处。孙悟空是石头里生的,无父无母,所以无牵挂。哪吒则是剔骨还肉,以此与父母断了恩情。
中国式的恩情,是压住我们活力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的文化会说,我生了你,所以你就是我的,得听我的,无论你怎么还,这恩情都还不完。所以北京大学佛学博士孟领的岳父,可以理直气壮地想霸占女儿的房子,还对女儿堂而皇之写信说:“你妈那奶,一千块一粒!”
既然还不完这份恩情,那就得听我的!这是孝道的一个常见逻辑。中国人集体无意识中的这份父母之恩,就是压住绝大多数人的五指山。
观音和唐僧,一起给孙悟空戴上的紧箍咒,也是很经典的意象。多次咨询中,当来访者涌现强烈的全能自恋时,我和来访者竟然同时有了头疼,而且疼痛地带就是和紧箍咒一样,围着脑袋一圈。对此,我暂时的理解是,国人这么用脑,就是来修炼紧箍咒的,以压抑自己齐天大圣式的全能自恋。
柯云路分析过,孙悟空是内心小孩从无拘无束为所欲为到被外部规则掌管的形象,佛祖代表父亲至高无上的压抑,观音带点慈母,时不时好言劝慰,帮个忙,取经就是第一次独立上路,唐僧是社会道德代表。
按说,理想的养育方式该是父母双全,父母恩爱,父母允许并滋养孩子的活力呈现。
但在中国,儒家的圣人们,和如岳飞这样的英雄们,金庸小说里的男大侠们,多很早就丧父,由寡母带大。还有的人是父母双亡。原因是,既然父母都是镇止孩子全能自恋的能量的,那自然是,父母不在,孩子更自由一些。
所以,中国都是大流氓加懂得克制的军师创造历史,。大流氓是无君无父有母,天地任他狂,他们是大号的韦小宝。金庸创造了韦小宝这个形象,本来最爱他,老了最反感他,真是很有意思。
哪吒、孙悟空以及红孩儿等形象,都在说,小孩童都是无所不能的。但这些孩童,还是有人性的,而全能自恋的“我要为所欲为否则就灭了你”那种味道,就转移到龙的身上了。
诗人王维有一句诗说“安禅制毒龙”,讲的就是如何来安抚内心我们内心中那条想为所欲为否则就暴怒的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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