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诗刊》第450期【实力诗人】虞千野的诗：色达开始的水（组诗）

【诗人简介】：

           虞千野，本名张雪江， 70后，生于江苏，北漂诗人、编剧，居北京、常熟两地，喜好玄学。

立秋日：向一些事物致敬

向被谈论着

被不断复述着误会着的

那些看不见的事物

向一场立秋前夜的雨

缠绵话别的两个季节

进退悄然的光阴

向那些心头念念不忘

枯萎磨灭不了荒凉无法淹没的

说不清楚但就是存在着的

那些存在。

风停了

都静下来了

秋天起身

盛夏回返

乌云释放出闪电、暴雨和

砸烂的修辞

紧急事务

趁着秋初，萧杀还没坐实

及时忏悔吧

能被记住的恶行仍然

很多，那就抢在

第一片枯叶坠落之前

认领了它们——

甜蜜开始的奴役

高贵面具遮掩的怯懦

用逃避豢养的冷漠以及

堆满笑容的背弃……

趁着树叶还没枯黄，赶紧

逆向跑回去，接受

痛恨过往，去擦拭

漏洞百出的伤痕

给它们敷上药

赶在那一场惯性的凋零彻底发生

之前，遏止悲凉

当北风点燃了荒芜

霜雪填满了深夜

人只有手握灯盏，才能

在黑暗中安居

处暑日：逃猎

乌云散去之前

一双翅膀俯冲下来

捕捉到远处

林子里第一片黄叶落地的声息

风屏住了呼吸

满枝的树叶缩紧

如同初秋

我沉思的语言，今夜

一首诗终于憋不住

像惊飞的鸟儿

逃离煞气笼罩的树荫

猎鹰却没有砸出钢爪

犀利的眼神下

它未被擒拿，因为

某种隐秘的规则

今夜，怀孕的鸟儿

得以安全离开

凉暑能量交替的节气

祭出一堆杂乱词语

让还没活够的人

嗅闻人生无意义的部分

就像那只侥幸逃脱的鸟儿

怀着未知的意义

暂时迁徙出

永久的危机，今夜。

彩   翼

——兼致PT，MY。

前往青城山半道路旁

蝴蝶留下一具斑斓行装

她抛弃了舞蹈家的肢体包括

曾穿越过的

山林，小溪，花丛

最后一次蹁跹后

彩翼顺应气流推动

像一朵断头的‘秋英’花，从

萧杀的空气中跌入

问道者的中途。

她身躯极轻盈，难以

通过一次式坠亡直抵

壮烈的终结

她也很顽强

以漫长的飞行耗尽宿命

她不发声，不躁动

开始永久止语的大功课

（是啊，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让梦停歇，让真相显现？）

微风贴地而来

牵引这只亡蝶的遗体

翅翼颤动

阳光下斑斓炫目

（她是梦的华丽标本，还是

现实的彩色残骸？）

微风贴地而过

轻摇一朵打开已久的海棠

在它尚未凋谢的花瓣上

一双翅膀颤动着

想飞离花萼，挣脱出

虚无对它的紧攥

   （游青城山路遇彩翼亡蝶，记。）

遥远之地，色达

——兼致PT、MY

整个山坡覆盖的密集红房就是

青山的僧侣披着的

巨幅僧袍，对面山顶天葬台上

黑鹰出没，更高位置被

它们占领

通往佛学院的山体，几经褶皱

一如打开的密经长卷

很难从行人流动的现象辨别

修行者和观光客

最终都到达金顶的建筑

一睹有形的华丽

无形的庄严

那些发亮的眼睛

习佛者的身影和低语一同

潜藏在二楼过道

暗昧的转角

听不懂他们的言谈

我透过一枚圆孔窥见教室里

人群背对我席地而坐

摊开经书

听不见他们

在听老师说些什么

   （色达，五明佛学院记行。）

色达开始的水

——给妈妈，兼致MY、PT

水的源头在天上

途经耸入云端的山峰向下、向下

再向下就遇见人烟

高原纯朴的生灵

靠着高原上融化的雪还有

山体里溢出的清泉

获得生存必须

他们牵着牛羊牲畜

世代在此安居

饮用洗漱在上游

粪便、垃圾向下流

是啊，她一低再低

把向下当做向前

谦卑当做使命

藏污纳垢千里跋涉

途经复杂地形种种险境

横断、迂回，坠落、分流……

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向前的修行

她韬光养晦蓄势而发

所经之处万物皆得以滋养

最终完成对自己的净化

汇流成江奔入大海

像一个妈妈。

   （和友自色达返还成都，公路依水而修，我们驱车沿水而行，记途中感遇。）

我的大佛

此刻，我如此清醒

乐山的大块头弥勒就是

我的一部分

大脑袋，大肩膀，大脚丫都是

我的

面前的三岔江水也是我的

九曲栈道的红岩，临江的峭壁

贴着水面飞出去的鸥鹭，白翅膀是

我的

庙宇飞檐漏下的稠密雨帘，是我的

整座青山，是我的

好吧，

我的，唯独

我不是我的

活死人墓：纪念重阳真人

——兼致明中

他以死寂之心活

在世上，他住进给自己修建的

坟墓，黑暗的地底

两个维度的穿插发生在

他身上，通过舍弃

拥有的空间，断绝欲念

赢得了超越

生死是一道雄关

心守着自己的城楼

王重阳，一个智慧之人

曾像个疯子般活

生生穿透人间

   （注：活死人墓，位于，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修炼成道处。据记载，早期曾经在活死人墓中修炼两年，还写了一首《活死人墓赠宁伯功》的七绝诗，描绘了这种特殊的修炼方法。诗中说“活死人兮活死人，风火地水要只因。墓中日服真丹药，换了凡躯一点尘。活死人兮活死人，活中得死是良因，墓中闲寂真虚静，隔断凡间世上尘”等句。）

中秋，过汤阴县

铜铸的岳飞骑着高高的战马

他仍在深夜眺望长空

远方有敌人，朝中有奸贼

他有尘土满怀，空空悲切

仍是此地中原

潇潇雨歇，旧时功勋难辨

唯一轮橘红圆月悬挂在

白露与秋分之间

他的笑声

月光皎皎，照着

我新打的地铺

又一场秋雨过后

昨夜果然又

凉了些许，我不得入眠

起身找来睡袋

铺叠在褥上

拉上拉链只露出

我的头——

已经没有什么

可以再装进哪里了

我的喉咙突然蹦出一阵

诡异的笑

他的声音从我脏腑里

逃出来

我当即感到一种

矫正后的平衡

东四环的流浪者

慈云寺桥边的朋友

你蜷缩一团粘在绿色军大衣上

黑色毯子遮住大半个身

昏黄街灯正好遮掩你

白色旧衫的污秽

哦，后背露出一块黄皮肤

你是男是女？

眼睛，鼻子，嘴巴，脸颊——整张脸都

藏在卷结的油发

你，到底长什么模样？

哦，天空雨点开始飘落

你怎么毫无觉察

雨越来越大

人行道旁你倚着的护墙低矮

怎能庇护这秋天

一季凉薄

你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如同静物

毫不在乎我对你

怎样揣测

仿佛世界的把戏早被你看穿

仿佛肮脏的肉身寄宿着

绝世高人的一尊

得道法身

    （25日子夜，和友深夜在东四环慈云寺桥边散步，遭遇一个面目不清的流浪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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