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驿站•风笛文苑•散文】柴京欣 | 涡流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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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柴京欣

       生命中的种种遇合，那么美好，那么真切，没那么容易往事如烟。

      凌晨5点，邻床的男人又哭出了声响，不知有多少话要对老天申辩，却哽在了喉头。他使劲儿地吸溜两声鼻子，长舒一口气，很快又压抑颤抖的呜咽起来。那口气好像是打心底的一眼泉里冒出来的水柱，怎么也吐不完。

       屋子里是静寂，除了偶尔几点窸窣的杂响。没有人再劝他，没有人经历过他那么无望的境地，劝也是苍白吧。我来候监室之前，他已在这候了很久，是屋里最早的。据说他的盛年胖壮的儿子每况愈下，此前已在北京治疗，好像是重度肝病。一个近50岁的父亲，束手无策，努力维持平静并等待奇迹降临。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脸红涨，拿手遮住大半边脸，张大空洞的眼盯着屋顶上的灯棍。

       想起昨天，在小院里，我跟前来探望的大伯埋怨老公日常不自制时，很是愤愤，有时竟然忘记了老公病恹恹地，正在监护室里孤单的与酸毒抗争。那时就是这个男人瘫坐在廊椅上放声嚎哭，她的不知什么亲人久劝无功后，无奈竟指着他鼻子哭骂起来。一时间，阳光都弥散着悲苦的气息。

       现在，男人的老婆，孩子的妈妈，红着一对干涸的桔瓣眼，断断续续地跟老公商量着什么，声音也如游丝一样轻无。两人泪眼相望，和着沉重的叹息，整个屋子湿漉漉的，空气里都荡着需要晾晒的心情。

       生离是伤感的，往往还未分道就已开始思念。因而有了那么多即兴的送别诗文传为佳话。可谁知最深的伤痛是无法言说成章的？死别，是永远的失去呀，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心见却不可触摸，咫尺却已天涯。

       我也揪着心等。等那个唯一的窗口呼啦一下拉开，听到或稍喜或惊惧的亲人的消息。在被喊“✕✕✕家属”的间隙里，有气无力地梳理心绪，片刻神游！

       手头的几样事已被迫暂停，将担子移嫁他人。这令我很抱歉。或许我是太讲责任了，想把什么事都做完好些，所以当我摊了太多的事，跟老公的交集更是明显少了。平时总笑老公不明重心，其实自己何尝不是深埋了最深的热望，而奔赴其他正事。我想这并不是真的放下和淡然，而是被某种不易觉察的恐慌和嗔怨中伤，便将其暂时的搁置。世间多少的憾恨和怀念就是这样潜伏于无明之心的啊！我轻叹，自己终归还是被凯那个“乌鸦嘴”言中。或许我是那个更需要回头的浪子吧。不然，命运为何一次次冷若冰霜呢，像是警告你，该你欠的债就得你还，该你挑的担就得你挑。

       在这里， 被窗口传叫的家属是幸运的，毕竟放上天的风筝还有线可牵。不分日夜，大家一次次鲤鱼打挺，起身去取药、送化验物、买必需品，直到充满希望的给亲人买饭。而那个男人，只能等着下午3点，去探视，去泪眼相看垂危的儿子，并且害怕连这点机会也会突然失去。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慢慢翻看杨绛的《我们仨》，那是书房里要讲的书。越小的孩子越可能看不进去，因而更需导引。个位数的年龄读耄耋之年的故事，一定是不知所云，看过能说出的感悟最多也不过是珍惜和爱。然而张嘴说出和彻底明白又隔着多遥远的距离，也许瞬息，也许千山万水吧。

       杨绛在近90岁的时候，相继痛失爱女钱媛和先生钟书。在她眼里心里，这仨人是平凡的一家，又是不寻常的遇合。他们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又相依相守相惜，艰难苦涩的事便会甜润些。他们稍有一点快乐，就会非常快乐。然而这样的宴席也终究要散，杨绛选择了淡然和坚韧，写书重温一起的岁月当作别样的重聚。“我觉得我的心上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这是得知圆圆确诊脊椎癌要去治疗时，之后又绽出了很多。钟书也不舍的走了，杨绛一个人，做着该做的事，清洗自己百年多来沾污的灵魂，准备回“家”与另俩亲人相聚。 无论是生聚还是死别，一颗火热勇敢的心都不会虚度。不是没有痛，只是把痛理成轻薄绵长的丝带，挽成个美丽的蝴蝶结。

       窗口开了，护士探出头来，说我家老头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我的堕着的心顿时轻了很多。一行人欢欣的收拾杂物，准备转移阵地。阳光真好，很暖很亮！这两天几乎忘记了阳光的存在，觉得不是在人间穿行，却更像在某个可生可灭的时空里兀自悲喜。

       推着老公离开之时，我看见那个哭泣的男人又坐在廊椅上，缩成一团，掩面抽噎，身边围了很多面含心事的亲人……

      重症侯监室里，永远囚着一群忧戚的人，乖乖地等待命运的安排。焦灼着，目光凿壁；无奈地，与苦难交集。

       时光的涡流里，永远站着一群奋力的人，争先鼓勇抗争着命运。风起，在风里迎；火来，在烈焰里重生。

         唯愿世间安好！

              文中插图均来自网络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