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北漂十年》39 || 安得与君相诀绝

既然已经逃离，吴思就特别害怕梁逸马上追过来，所以她在那辆随便跳上去的公交车上一直坐到终点，又到路对面找了一个站名都不熟悉的公交车又跳了上去，继续坐到终点。

车停靠站台的时候，总有人群大量涌入，吴思常常恍神，把某个体型相近的人看成了梁逸。

随着公交车的摇晃，吴思脑海中那些过往的岁月，就像一个暗流汹涌的漩涡，打着圈泛滥开来。年少春衫薄，曾经那个用胸口为自己热一袋奶的少年，曾经与自己相濡以沫甘苦与共的“大狗”，如今缘何成为自己奋力挣脱逃离的人？

吴思觉得刚刚经历的一切那么不真实，就像一场冗长而悲伤的梦，自己想醒却怎么也醒不来。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公交车也将吴思带到了一个距离自己的住处和公司都很远的陌生地方。做了大半天车的吴思想着这该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吧，于是下了车，在小吃摊上吃了个煎饼，就沿着陌生的马路漫无目的地走。

拿钱买煎饼的时候，吴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在车上一直失魂落魄地想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手机没在身边，怪不得这半天在车上都没有听到电话响。

此时此刻，梁逸还站在吴思公司的走廊里，等着吴思回来。当他从孙院长的办公室出来，惊慌失措地发现吴思不见了。梁逸觉得有东西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一时间便是黑暗世界。好半天才晃过神来，经询问才知道吴思已经在二十多分钟之前离开了公司。他恼怒、愤恨，但是什么也做不了。他又听到有吴思的同事在小声议论中提到吴思没有带手机，会计已经帮她收起来了。梁逸在绝望中拥有了一线希望，他想出门在外没有手机肯定是不行的，吴思会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公司，从而会晚些时候回来取走手机的。

于是，梁逸就像雕塑一样，在走廊的尽头静静地站着等，没人注意到他脸上肆意横流的泪水，没有人看到他紧紧盯着楼梯口越来越绝望的表情。曾经耳鬓厮磨的恋人，忽然就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仿佛自己就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连吻痕都没有留下。

此刻的梁逸，感觉自己就像被扔到了一座孤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彻骨的孤独和寒凉。吴思的同事们因为一直都很喜欢吴思，所以在这场他们目睹的戏剧般的冲突中，无一例外倒向吴思一边，把他想成欺负吴思的渣男，对他，有的是指指戳戳，风言风语。

夜幕降临的时候，吴思办公室最后一名员工也离开了，梁逸听到门被锁上的声音。直到夜晚，吴思也没有返回来拿手机。梁逸突然撒腿跑起来，他对自己说：说不定，说不定他的“大猫”此刻已经回家了，等着他回去。

坐直达的公交车回到出租屋，距离屋子越近，梁逸就越紧张，终于到达了，梁逸屏住了呼吸，但是刹那间的失望像是自己出租屋里的黑暗一样铺天盖地，笼罩着孤独一人的他。吴思没有回来，出租屋里只有油漆一样浓重的黑暗，还有让他感到害怕的死寂。

他趴在床上，无声地痛哭起来。这一次，他真的失去她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网络，登上QQ。

吴思独自一人晃荡在丽影双双的街头，中秋时节北京夜晚的沁凉袭来，吴思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今夜，她不知道自己会在何处安眠，实际的情况是，已经没有地方供她安眠了。口袋里捂着的是刘老师拿给自己的几张百元钞票，屈指可数，她自然舍不得住宾馆，而租房也已经来不及了。

有网吧的红色霓虹在不远处闪烁。吴思想，不如就在网吧里上一晚通宵，顺便查一下租房信息，第二天就去租房子住。头一天晚上，吴思以为如果兜里有钱的话，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买车票回家，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觉得最不能回的就是家。难以想象，父母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知道她突然回家的原因，该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自己选择的道路，跪着也要走完，打碎了牙齿也要咽到肚子里，绝不以这样的姿态回家，也绝不让父母知道上次分手后，他和梁逸又一次走在了一起。

网吧里乌烟瘴气，喧闹的打游戏声充斥整个空间，已经很久没有来网吧了，吴思皱皱眉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

第一件事就是开QQ,那时候还没有微信，QQ就是除短信外，最常使用的通讯工具了。自然她还是选择了隐身。QQ上很多人的头像在闪烁，有同事关切的问候，有朋友跟自己说着各色的事情。有一个跟自己关系很好的女同事苏燕给自己留了她的电话号码，让吴思可以去她那里借住。带着感激，吴思抄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突然，吴思的QQ 被人抖动了一下，细一看，竟然是梁逸！自己明明是隐身的，梁逸怎么能抖动自己呢？想起梁逸在电脑方面一向是无师自通的，他是不是掌握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高科技？他可以抖动隐身的自己，那是不是可以定位到自己的位置？

吴思惊恐地朝网吧门口望去，她甚至觉得梁逸就在附近，马上就要来到自己的身边。不行，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得赶紧离开。

吴思赶紧关了电脑，去跟前台解释自己刚上了不到五分钟的网，因为有事不能上通宵了，能不能把一部分钱退给自己。前台态度恶劣，自然是不退。吴思也没有心思跟她辩论，赶紧往外走。

幽暗寂静的巷子里，吴思时常觉得梁逸就在自己不远处，她想不能这样继续走下去了，得赶紧找个安全之地。她打了一辆车，上车后用司机的手机拨打了苏燕的电话，告诉她要去借宿一晚。苏燕热情地答应了。

苏燕是烹饪高手，迅速地给吴思做了一晚很香的西红柿打卤面，又把她的床铺得舒舒服服的，让她早点休息。

吴思看着这个装修精良的二居室，虽然是苏燕和她老公租来的，但是这样好的居住环境也是吴思羡慕不来的。吴思心想，同样是北漂，人家的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啊，这样的环境下人的心情也舒畅，也该很少烦恼吧。吴思想想自己，不仅生活上一无所有，感情上更是兵荒马乱，对于苏燕这种稳定惬意的生活望尘莫及。

一连住了两天，吴思时常听到苏燕和她老公讨论北漂多年去与留的问题。苏燕认为北京机会多，资源好，既然已经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就应该想办法留在北京。

但是她的老公持反对意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地嚷嚷着对苏燕说：“你以为你省吃俭用，东大姑西大姨求爷爷告奶奶地凑来在北京付首付的钱买了房子，你就是北京人了吗？我们没有北京户口，就算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北京城买上了自己的房子，北京人还是看我们是三等公民。买车医疗上的限制就不说了，就是最重要的孩子上学，没有北京户口，你也只能上私立学校，比公立学校贵了很多倍不说，私立小学的教育质量跟公立的也是没得比。就算你能在公立学校上学了，只要户籍制度还在，孩子高考就还要回原籍。在北京就算学习上游，回到咱们的省份，分数线那么高，孩子说不定连个专科都上不了！这些长远的问题你想过吗？小区里打乒乓球的张大爷，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把外地人都赶出北京，他们这么瞧不起我们外地人，咱们还要仰人鼻息，巴巴地非要留在这里？”

“我不管，在北京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里，我回去不习惯了，而且别人会说我们是混不下去了才回老家的。”苏燕不甘示弱。

“你的生活是活给自己的，还是给别人看的？在不在北京生活，只是不同的选择，与混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苏燕的老公继续唇枪舌战。

这些问题吴思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她汲汲于她目前一地鸡毛的生活当中，还没有到考虑那些问题的时候。但是看着苏燕和她老公因为这些问题意见不统一而争吵，吴思觉得自己继续住在人家家里也是给他们增添烦恼吧，还是早点出去租个房子吧。

于是，吴思从网上看到了安贞桥一带出租女士床位的信息，价格便宜，吴思就打电话给房东预约了看房的时间。

来北京拼搏了一年多，吴思想不到自己竟然又要倒退回住集体宿舍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