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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宗平的锈墨：自然的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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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墨：自然的招魂

夏可君

绘画，要么是面对墙壁而刻画，要么是面对大地而劳作，吕宗平的绘画似乎更加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姿势放低，匍匐大地，如同最为古老的劳作方式，在平铺的纸面或者画布上耕耘，这是原初意义上的作画，不是人类直立的那种确立，而是充分让自然来为，让自然的元素性，即金木水火土，还有天地的大气，以及时空游戏的磁场，一起来到画面上，让它们彼此融合，相互发酵，这是让时间来发酵，并且呈现出大地的那种苍劲与雄浑，那种自然循环的伟力，这是吕宗平的独特生命感知方式：让时间生锈，让时间来为，不是艺术家主体的作为，而是让色彩呈现出一种饱蘸生命坚韧的锈色，让时间给作品带来独特的色晕，从而打开绘画的自然性与新的可能性。

吕宗平早年的作品对绘画本身就异常敏感，一开始就面对了绘画本身的事情，这是他80年代末期的《调色板系列》，画面上直接把调色板画出来，这是关于颜色的颜色，关于绘画的绘画，让调色板自身讲诉自身的秘密，让颜色与形状而且与欲望的身体一道，直接暴露在画面上，有着一种反向凝视的反思性。而随后的《光与影系列》也是自觉面对绘画自身可见性与不可见的张力之谜，画面的分割以及欲望的遮蔽也是让空间与时间得到了纯粹的经验，带有一种幽灵的光芒，似乎是来自湖北楚地的艺术家对于不可见或者消逝之物有着一种独特的敏感。
随后90年代初吕宗平开始在中央美院大量收集调色板，用他自制的调色板换取色彩斑斓的、工作中的调色板，他是在让时间停住、让所有的欲望停住，调色板在暗示新的生命已经开始，新的游戏在进行中，自然不自然的找到了他自己的艺术语言。作品开始转向抽象的实验，画布已经不是画布，而是经过火焰灼烧，有着大地一般厚重的铁一般的肌肤，布料表面肌理有着钢板一般的厚度，似乎经过高温的烧烤，这是对时间的直接体悟，画面接纳的是时间燃烧的余烬，这余烬聚集为一层无法抹去的铁锈，这既是颜料强烈精神性的体现。因为来自于西方绘画的材质，与光感或可见性相关的颜料，需要经过激烈的燃烧；因此，这也是抽象精神性的来源，光芒的燃烧也是精神性的，才可能发出精神的内在能量。

精神之为精神，乃是火焰，在西方，精神来自于火焰的激烈燃烧，这是生命激情的点燃与充分的喷发，西方油画的精神性就是油画颜料本身的燃烧，作为绘画本身的光感，或者与黑暗而区分的光明，哪怕是西方现代的抽象表现主义，在纽曼与罗斯科那里，也还是把生命的情感凝聚为一种带有崇高精神的光芒或者被黑暗吞噬的抵抗。吕宗平曾经做过汽车制造厂的工人，从溶炉边看到钢铁燃烧的那种沸腾，以及从大量废铁的腐蚀痕迹上，获得了最初凝视的激情。
这最初凝视的激情塑造了画家的想象力，这是让主体的生命情感聚焦在生命感觉尤其是视觉的燃烧上，画面就是那些被燃烧过的铁锈的痕迹，似乎那就是心质的裂痕的隐秘记录！这也是时间被燃烧而留下的痕迹，也是激情燃烧岁月的哀悼，是一种忧郁的挽留，通过对消失或者被取走之物的哀悼，形成了对时间的切身感。

对这种燃烧之物的热爱，确实是热爱，吕宗平的抽象作品凝聚了油画精神的纯粹性。燃烧过的铁锈一般的画面肌理，就是精神激烈燃烧的痕迹，这是时间的余烬：不仅仅是灰色的，也是红色的，黑色的，乃至于白色的灰烬，绘画成为时光燃烧的记忆。对燃烧之物的抓取，对已消失时间的独特余留，从高处冲刷下来的一缕缕流溢的红色肌理，似乎就是熔炉里倒出的熔浆，有着生命滚动的坚韧与持力，它们还在颤栗，还在抖动，还在燃烧，画面成为燃烧之物的灰烬。有时候，还有着人的形体，似乎在超越火焰，穿越时间的尘埃，有着幽灵一般的步伐，这是艺术的招魂，如此富有东西方精神的抽象作品，体现出吕宗平内在生命力的强度与执着！

从颜料与生命力感觉的还原中，让材质发出油画性极强的光感，吕宗平的作品就是时间划痕的迹象，画面成为心语，仅仅是裂痕的被动记录，在那里，时间凝固了，如同贾柯梅迪作品上断裂破碎的线条突然凝固了，因为凝固的力量，时间获得了自身的质地，就是铁锈色，这铁锈改变了绘画的质地，画布似乎不是画布，要么成为元素性的大地，要么成为铁质一般的坚硬的元素，这是自然性的还原。因此，画面是生命元素（elements）产生的位置。

在这个意义上，我甚至认为吕宗平的抽象画有着抽象自然的新追求，尤其是他最近以树叶等等作画，自然的素朴性得到了更为彻底地显露，让自然成为主体，也许可以打开对抽象画的一种新的理解。而且充分让自然的循环与再生的自然性得到了展现，无论是树叶还是腐蚀过的痕迹残影，都让时间充分留下余影。

画面上无处不在的是时间斑驳陆离的痕迹，宛若人类最初的劳作，这也是与培育相关的自然化的理念，让事物有着充分的时间发酵，充分腐蚀，进入浑化和消失，这是一种新的抽象转化方式，即从自然的自然性与生长的原理中，悟出一种迹象与形式语言，并且把之前的铁锈色向着大地的肌理转换，还与水墨语言结合，宣纸也生成为有着接纳性的表面，把之前铁锈的硬度转变为有着生命呼吸的柔软的肌肤，那些收集来的“植物器官”，那些败落的枝叶在画面上也是落叶归根的暗示，让绘画成为一种再生的所在，保持生命力的亢奋与生长。
吕宗平的锈墨以其对自然性的丰富展现，激发我们去思考一种来自于中国的抽象自然主义艺术的可能性！不再是对德国表现主义比如基佛等人的模仿，不再是外在地强化材质的表现力，而是以中国人对材质与自然性之新的关系的重新理解，形成了画面强烈的生命磁场。